《善知识参访记》自序
张慈田
我离开台湾整整九年,这些年来台湾人民逐渐加速挣脱威权的、戒严的政治体制,各种社会力也一直释放出来,而自主性、自觉性、本土性、多元性的思考观点逐渐主导着时代,在这样的环境下,台湾佛教到底怎样地展现及扮演什么角色呢?
我身在美国,从报章杂志及从台湾来的人得到台湾佛教的一些片段消息,发现到大型的演讲会及经忏法会一场一场地办起来,各地大寺庙一座一座地盖起来,从表面上,看台湾佛教似乎很热闹,并有了一些多元化的开展,但感觉整体的弘法内涵与质量,还相当程度地停留在神教的教化方式,而弘扬纯正的佛陀教义非常的少。正法很弱,在领导社会、净化社会的力量也相对地微弱。
台湾佛教在我的经验中空白了九年,这段期间虽然我对它的了解只凭感觉,但还是有专业知识与修持弘法的经验作基础。事实的台湾佛教现况如何,只有在我一九八八年一月整装回台之后,才逐渐一一亲身感受、了解与证实它的实况。了解台湾佛教,我最有兴趣的重点是了解善知识弘扬正法的内容,拼凑出台湾佛教的整体面貌及台湾佛教未来的走向,于是开始安排参访的行程,参访除了当面请益受教之外,还把对话的内容整理出来,为我们创办的《新雨月刊》增添内容,并让更多人能闻法受益。
第一位参访的善知识是杨郁文教授,他是研究原始佛教的专家,对早期南北传的阿含圣典具有深刻、独到的见解,他将阿含修学的道次第明白、清晰地呈现出来,从一个善人应具足分别善恶、渐愧心、不放逸的善根开始,然后有遇到善知识的因缘才乐于亲近、闻法,并迈向解脱道,由修学戒定慧直至涅槃解脱,一路下来都具有其修学的因缘轨迹可循。杨教授上佛学研究所的教材《阿含讲义》就是依照这个顺序编写的,这是他独到的见解。阿含经是最早期结集的佛教圣典,它的风格与内容跟中、晚期佛典有很不一样的风光,从访谈中,不时感受到原始佛法平实的、纯朴的、经验的、修道次第详明的特质,也从阿含的立场看以后衍生出来的大乘佛教的思想,值得参考。
一九八二年开始研阅印顺法师的著作,而在修道生涯中得甚深法益的昭慧法师,是位思想敏锐及笔、舌皆锋利的比丘尼,在访谈中,除了谈到她修学佛法的一些感怀之外,特别着重在戒律方面的心得。她认为中国佛教教运不振与佛弟子对律制的忽视息息相关,所以在戒律下了一些工夫,希望对中国佛教兴盛有所助
益,但衡诸事实,在中国佛教内要建立很好的修学戒律传统及依律而住的僧团,似乎还有很长远的路,有待更多有心人一齐来工作。
访问宏印法师,他说出在自修方面研读当代太虚、印顺两位大师的著作颇有所获,在弘法方面他经常到大专佛学社团演讲及到佛学院教学,也都颇获得教学相长的法益。对未来他希望带动一种以法为重的佛教观念与风气,以改变现时不正确及有所偏颇的学佛风潮。由于他的学养及勇于为佛教提出前瞻性的观点,他在年轻一代的学佛者的心目中是颇富份量及影响力的善知识。
陈重文老师具有多方面的天份,近几年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佛法上,而展现了他的才调。在访问中,谈及他的组织团体的理想,是要建立为法而来的精神与风格,也希望多方面讲说以提倡学法的风气,让人知道各种经教的特色而减少互相排挤。他讲说的特色之一在于任何跟原始佛教有关系的,他都会提出来加以比较说明,让学员能很快地及深刻地了解法义;另外,他呼吁重视教学法及编辑佛学教科书,在这方面,台湾的佛学专家过去似乎还很少人注意到建立教学次第的重要性,这跟台湾数十年来办佛学院难以培养出人才有一定的关系,现今的办学者应要有所警惕。
慈忍法师跟我是同门师兄弟,我们同时礼性梵上人出家,我在美国还俗,他则一直维持沙门形象。过去我看他精进修持中带点顽强、急躁与苦恼,我当时道力不足,自己也有自己的苦恼,而无法给予适当的协助,大约十年未见面,他终究在摸索中成长,而得到适切的修持要领,他行有余力也到监狱做弘法工作,跟苦恼的众生结善缘。
净行法师是越南人,他有一份坚强弘法的心志,他兴办灵山讲堂当做弘法的基地,也接下有麻烦事的中坜广天寺办佛学院,就这样累积一些知名度与资源,最近他在石碇买下近二十甲的土地,相信在未来能为佛子提供更好的修学环境。
在修行上有拼命三郎刚烈性格的李元松先生,我认识他的时候是在一九八八年四月,朋友介绍他帮我搬家,当时他出来开班授课不久,而年底访问他时,他已成为专业的弘法者,他说话的口气已不同于初见面的谦虚,而具非常肯定与自信,甚至有点霸气的味道,大概是他开课以后,养成这种口气来激励学员道心的习气吧!他的禅风特别凸显「只管打坐」,访问之后他表示有两三位学员的定力已具「铁心丸」,依据他的修行理路,那是在开悟的边缘。我当时感觉他的团体正在蓬勃发展,果然不久他与学员组成了《现代禅》并发行刊物,为了迅速拓展,他曾应用了不少方便法,而招来一些闲话,但愿他未来能更淳熟地演义佛法,利益更多的人。
访问杨惠南教授时是他雇车游石门水库之后,顺道来我寄居的广天寺。当时杨教授刚在《当代》为文批判台湾佛教的黑暗面而引起一些争议,访问的重点就以撰写该文的动机及背景为主,并旁及修持弘法的省思。杨教授揭开三十多年前的佛教「黑暗面」的动机是正义感,他认为揭开「黑暗面」,才能使「光明面」更有发展的空间。他批判的勇气应该也得助于大环境较开放自由,才得以大鸣大放。台湾佛教在日据时代曾有证峰大师(林秋梧)等强烈要求改革的一派,可惜他们的声音及运动并没有续延下来,当国民党政府接管及撤退到台湾之后,不少大陆僧人也跟着逃难来台,而他们的「出世」(不关心世事)性格及过度依赖执政者,主导了台湾佛教的思想,而缺乏自主性、自觉性地关心社会问题,近年来台湾佛教受到社会多元化的刺激与知识分子的投入,才渐有一些入世的生机。
在文学界颇有盛名的林清玄先生,自从他开始写佛教文学作品之后,就广泛地获得一般社会大众的欢迎,对他与出版社而言,这是意外的事,在他之前,佛教文学乏人开垦,而他的耕耘及开创,带动了佛教文学创作的蓬勃。
他从佛教文学中得到近乎无限的题材,而大大地丰富了他将枯竭的文思,虽然如此,他一个月要写稿十万字,也有一些些的苦恼吧!林先生写作有一个特色,即从自己生活的小经验,发现美妙的道理,这种生活经验加上感性的笔触很能引人入胜,也很能引起共鸣,他的作品也等于留下修行的道迹。他鼓励有修行体验的人把自己的体验变成文字,相信这样比讲连自己都不甚了解的大道理能影响更多的人。
访问圣严法师,他只有给我二十分钟,由于他回台弘法时间安排的很紧凑,而难以誊出更多的时间。法师最近谈禅是因为取得博士学位之后,顺应时潮而一本一本的禅书出炉,在短短的访问中,至少透露出:一、修禅的实际功夫在日常生活中。二、抄袭、复制的禅门的公案不一定是开悟的范例。三、禅宗的开悟见性经验跟原始佛教证果并不一样。虽然在修行证果阶位上难以把见性定位,但单就一些身心的反应,就足以给禅修行者有着鼓励向道的作用。
访问净耀法师时,他刚当上《中华民国佛教青年会》秘书长,访问的重点在他对佛教青年会未来运作的理念,由他的答复,可以看到他的圆融处世与温和改革的路线。由于佛青会包容各种不同意识型态的人的结果,而免不了有派系的明争暗斗,但整体来说,在两年的运作中,如办观音线、二二八超度法会、印顺导师思想研讨会等等,已获得教界与社会的赞许与肯定。
恒清法师是台湾第一位比丘尼博士,访问她时,她除了忙着经营《法光佛教文化研究所》及在台大授课之外,还计划着做中国比丘尼研究,这个研究虽还没完成,但总有一些眉目,所以针对这方面向她提出一些问题请益。在传统佛教,不管南传或北传,对女众修学佛法总是有所贬抑,这跟女性的教育程度、社会地位、生理结构有关,但经常被宿命化地、刻板地认定女众业障重,这有待佛弟子共同觉醒来去除这种女性自卑及男性自大的心理障碍及社会不公平现象。
宋泽莱先生是台湾乡土文学作家,约十年前他开始信仰佛教,由禅宗入门而追溯到佛法 的总源头原始佛教,而得到歇脚处。由实践佛理,他发现大乘佛教、中国佛教存在着一些弊端,而对它们采取严厉的批判,由于他的心直口快而震醒一些人,但也得罪了更多的人,得 罪的原因是他批判到大乘教徒的信仰,另外由于他批判的内容不够严谨,也让人感到不快。
他认为台湾佛教的未来应该多引进比较接近原始佛教的南传佛教及具有现代化意识的欧美佛法,还要不断地批判中国佛教,才能摆脱掉所有亚洲大陆反人本主义的玄学。
传道法师是一位南台湾很突出的弘法猛将,他善于说法,也深知佛教的种种迷信、弊 病、怪现象,而善予疗治,因此深受学佛朋友的拥护与乐于亲近,但由于他敢于批评也经常 会得罪人,近来批评方式较为圆融,这位敢说敢言的法师对台湾佛教的净化有很大的贡献。
陈仪深先生谈到台湾佛教徒的政治态度非常保守,是缘由于过去佛教受着中国君主专制影响,一直依附着统治者,而进入民国以后却还扮演着顺民的角色,而没有政治的觉醒,这是很受垢病的地方。陈教授认为佛教徒讲慈悲,要救度每个都在受苦的众生,但在政治上受压迫或被忽视的弱势团体更需要帮忙,因此佛教徒不能老是站在统治者的立场看问题,而以为上街头抗争的人都是暴民,其实公共政策的制订或执行错误都将直接造成人民极大的痛苦,因此佛徒应本着关怀众生的心情监督政府的施政。近年来,陈教授除了授课做研究之外,还相当投入佛青会,也非常关心各种弱势团体的上街头抗争,可谓是走出象牙塔,与群众结合的知识分子。
《佛教徒看选举》尝试以电话访问佛教界较有觉醒及影响力的人,希望藉由他们对选举的看法及政治的态度,以提供给佛教徒了解教界彼此的政治意见,并加速成熟佛教徒的政治智慧与共识,以影响台湾未来的政治走向。
苦学自修出身的江灿腾先生,他读书做研究的企图心很旺盛,并一直有好文章发表。这个访问中了解了他的研究计划与内涵,他也大胆地提到印顺法师的人间佛教的实践面不够落实,但也招来拥护印顺法师之徒众的不少非议。
我知道有龙真法师这个人是从报纸上看到的。一九八九年年底在公职人员竞选时,他帮叶菊兰助选,而成为新闻人物。我透过朋友介绍才访问到他,他的政治觉醒很深,可以说是不怕死,而修行也很发心而不计名利,在台湾难得有这样的人把全副生命都投注在佛法,并且那么热切的要呼吁人民的政治觉醒,他的精神很值得学习。
这个访问的系列是从一九八八年五月进行到一九九○年一月,感觉上已到了一个段落,我在心理上已经在叫暂停了,因为访问耗费我很多时间与精力。我走访了十几位善知识之后,感觉他们影响着带领着台湾佛教要从充满迷信、脱离现实及神教式的信仰中超脱出来,而主导时代,恐怕要看好几代以后。
这个参访的专集,原本早早就可以出版,但由于忙着南北奔走开班授课、办月刊,及没有积极去找出版商接洽,以致延宕至今才出版。我很感谢接受访问的善知识及每次访问之后帮忙笔录录音带、校对的朋友,也很感谢圆明出版社简橙镛先生愿意出版这本书,及有耐心地等这个序文等了五个月之久。一九九一、六、六序于《台湾新雨佛教文化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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