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台湾行脚乞食记(下)
/ 法味比丘 撰
1999年11月27日
「不眠的人夜长,疲倦的人路长,不知正确教法的人,其生死轮回漫长。」这是清晨和道友共进早餐时,我引述《法句经》做为开场白的一段话。
昨晚住在新威坟场里,这处被人绘影绘声有鬼道众生出没的坟墓,以及龚居士被自己陈述过去被鬼压过的往事的想蕴惊吓,他微带颤抖的音质高唱六字洪名,前后计有三种不同的曲调,又虔诚讽诵「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大悲咒、心经,都无法让恐惧感消退,于是又重复念「阿弥陀佛」…
十点半至十二点多,他或许唱累了、睡着了!所以不再吵死人。还不到一点,那凄凉的佛号声再度响彻夜空,离他最近的我,安稳地观察他的变化,可以从音声中得知他是多么的害怕啊!并随缘任其佛号耳边过,看着呼吸进与出。
远处的苏比丘比我慈悲,在一点半左右拿着手电筒从我所安单的墓地前经过,然后走到龚居士的帐篷旁停下脚步说:「龚居士!我们一起到吴居士那儿去。」他停止念佛,拉上帐篷拉链走了出来,看到苏比丘就好像见到救星一般;随即看到他裤子拉链一扯,淅沥哗啦舒舒服服拉了一泡尿─心里如释重负般地解脱了。要克服恐惧,得须有智慧;要达到涅盘解脱的圣域,也要自己能够远离颠倒梦想,不光是嘴巴念念佛号,持咒诵经就能了脱生死大事。这种离颠倒梦想的智慧必须从「活在当下」做起,别再天花乱坠了!
11月28日
早上起程往六龟沿途行脚乞食。午餐前,我们抵达二坡某精舍,喜好广结善缘的尼师跟我有数面之缘,她对我说,看我的行脚日记感动到掉下眼泪。她竭诚欢迎我们的到来。今天我们在此挂单,用过午饭后,午休得到充分的睡眠,弥补昨晚被吵得不得安眠的墓地之夜。
晚上在树下空地静坐。梭比丘提出写遗书(切结书)一事,引发团体壁垒分明的反应,最后身为带团行脚的我,以一句「后果自行负责」化解这场尴尬的局面。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天,你必须离开你的亲友、声望及财富,但俗家眷属在世间的民事责任上是脱不了关系的。原来我们是生命的共同体。
八点准时跟尼师说再见,往六龟方向继续前进。一望无际的汽车如同荖浓溪般川流不息,正逢星期日的旅游公路更显得异常壅塞,我们避开车潮转入旧有的六座隧道路段。等到走出新建设的六龟旅游休息中心,我们又得面对车来车往的险境,逆向行脚是道友们给我的忠告,那能清楚看到对面的来车,让我们不至于被撞。一部骄车却缓缓停靠在我身边,原来是旗山曾供养我食物的居士,他看到我们时特地买了水果、烤熟地瓜等来供养。
由于路途远、车辆多,原本计划赶到六龟市场托钵是来不及了,而沿途所得的供养饮食又不足,这下终于给吴居士有大展手艺的机会了。我们在旧庄一户老菩萨家休息用午餐,吴居士煮了他拿手的什锦汤面为主食,大家席地而坐在屋檐下让过往的路人觉得十分新鲜,却使这位老菩萨感到过意不去,而她的小儿子正是梭比丘的同门师兄弟。我们则请她放心,因为我们可以随地而安。
位于旧庄山边有位梭比丘熟识的法师正在开山建寺院,我们在午饭后到彼处拜访他,看到那简陋的货柜屋,连厕所都还没完工。在转接公路前望那茅蓬的山势,有人说像一只狮子,我戏笑说:一只还在沈睡的狮子。我们这群佛门中的小狮子,何时才能从五欲的红尘中觉醒呢?
下午抵达六龟时辰还很早。吴居士因曾在此处分局服务十年,我们就任他安排到学佛的同事、友人家做普照,然后到山区公园欣赏风光。结果我们在山里迷路了!最后遇到他往昔的同事从工寮要下山,今晚我们真的随遇而安住在工寮及果园里。
11月29日
龚居士抱怨为什么走那么长的冤枉路,只是为了找公墓,难道修行一定要住坟墓吗?他不愿意睡在坟墓里。
没想到昨晚睡在山区工寮的他也做恶梦,他大声高喊「狼来了!狼来了!」并且呼唤苏比丘去救他。他跟我们一起行脚真是吃了不少苦头,也创下他许多第一次的难忘经验。
「山雨欲来风满楼」。昨夜山区下雨,住在工寮内的我用不着惊慌,倒是主人所饲养的那二只看园犬,整夜吠声不断,原本唯一的工寮(储藏室)是安排给沙弥尼住,她怕会有蛇躲在室内,所以在果树下架高以防安全,因而由我递补。堆积的农药味道却使我有些头昏,没有被雨淋的我,似乎也没有沾到便宜。
今天明相未亮,我们就收拾好装备下山,我们走到半山腰一间小庙休息用早餐,然后于细雨纷飞中来到六龟市集托钵。后来雨势渐大,我们满载食物走进一间旅社的停车场躲雨。我们在接受二家素食餐厅便当供养后,进入经营服饰专柜店的慈济委员家用午餐及午休。
屋内一楼是店面,二楼设有共修的佛堂,客厅则有其上人的相片。我被邀请开示法要,虽然以《佛陀的启示》一书为蓝本略作解说,但也引述其上人几句名言来调合。说这些只是基于行菩萨道有所谓的四摄法,我觉得做起来很勉强。
告别这对居士伉俪及邻近的素食馆负责人,我们漫步走出六龟市区,在跨过大桥转往大津方向行脚时,又飘起雨了。
在山风挟带雨水下行脚倍觉辛苦。沿着荖浓溪河床的公路并不宽敞,我们在这条狭窄的省道快步走,无心欣赏嵯峨的山岩及对岸雄浑幽深的十八罗汉山。王维那份「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悠游自在,在我破例跑步下消声匿迹了,我们赶到大安禅寺挂单。
11月30日
清晨薄雾像白纱窗帘般弥漫着依山滂水的大安禅寺,站在大殿门外正中央往两侧望去,如同太师椅般的气势。吴居士所服务的派出所在多纳,那是在茂林风景区内,他一再地向我们陈述万山、苗圃不可言喻的美,然而,我并不计划往原始森林内禅修,按原定行程进入屏东县境内山区,预定顺着沿山公路走到枋寮。
我们走沿山公路以乞食作为获得修行道粮是因难的,如果没有随行居士的护持,又寻不到寺庙踪影,想天天温饱,那是不可能的事,今天于滨临荖浓溪畔的小村落就只得到一些白饭及罐头,因此在宝莲禅寺外头停车场树下空旷处用午餐。
这里的山水风光明媚,可能地理条件也不赖。所谓「天下名山僧占多」、「青山欲共高人语」,光是这一带就寺庙林立,其中最大的二间是不动寺与宝莲禅寺。穿着跟台湾传统寺院不一样的袈裟,在巡礼参观二寺雄伟的建筑过程里,让我有足够时间往内探讨:「一个寺院最重要的部分,并不在外表的庄严,而是在能够提供学习和修行的场所,以及培养良好行为规范的法义。透过这纯正的法义教导,提升佛门僧材的软件建设;可惜台湾的大道场中,有不少思想箝制的畸型心态,填鸭式的一师一道作风,带动了山头主义的盛行,…噫!千言万语,我不想得罪您!面对画地自限的行者,我又何必强说愁。」
本文系民初高僧倓虚大师时年八十有二之作,点醒「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我辈凡僧──
「人生是一梦,事事皆若梦,能梦无非梦,所梦更是梦;合眼也是梦,开眼也是梦,梦虽有久暂,是梦无差别。梦中造诸业,同一受梦报,享乐一剎那,受苦无穷劫;同是梦中人,无智愚贵贱,心生梦境生,心灭梦境灭。梦中知是梦,当体即醒梦,能所梦双亡,清净心非梦。」
12月1日
「除了摄影,什么都不取;除了足迹,什么都不留。」
在通往大津瀑布的山林步道内,醒目的标语提醒游客要有公德心,好让青山常在、绿水常流。我们在昨天下午三点左右登上瀑布区安单,并于瀑布岩石上静坐。
夜里天候转寒,规模不小的雨势,我跟吴居士仅以三把伞及保温席垫勉强撑到明相出,才离开瀑布的中心地带,上坡到凉亭内和苏比丘等道友会合;而梭比丘静虑能生辉,他独自在瀑布另一端的岩壁内静坐,彷佛入定似地神情自若。
瀑布的中心地带充满着夜山的沁凉,身处在冷冷的山、凉凉的雾、浓浓的树荫、潺潺的溪水及轰轰的瀑流,这种环境真的适合苦行者潜修,梭比丘坐在两旁供有鲜花的石壁里十足像位苦行僧。
今天午餐,由曹居士来供养,他极为高兴有这个因缘让他植福,并诚心礼请我们行脚到他所住的村庄,让他的亲友们也有机会跟我们结法缘。望着他开车离去,心里有几分感动。因此每逢接受供养与用餐毕,我总会回向云:「愿一切众生永离再生之苦。」
午餐在瀑布下方一座民间寺宇前的广场完成,有三位于六龟住茅蓬的比丘大德前来为我们加油打气。下午在一处家祠内小睡,于接近黄昏时来到泰山村外的坟墓,龚居士又打电话向他的同修炫耀住在「五星级的饭店」,我则随顺因缘安单在刚办妥捡骨重修的墓地,因为亡者的家属也有将所有的祭品虔诚供养我,除了素粽怕隔夜会坏掉外,我一律接受了,因而表示今夜睡在新墓上。在此,节录西方圣哲苏格拉底与弟子们一段启发性的对话:「我们该如何埋葬你?」苏格拉底回答:「假使你们能逮得住我,不让我从你们的指间溜走,我就随你们处置。」
12月2日
「当我们的心被境界给迷惑时,忆念起四念处的修行方法,是可以重新安住在道上。」
「修行必须向内观照,不能被外境所干扰,纵然睡在死寂的坟墓里,内心也能安祥宁静。」
每逢选定在坟墓安单,而多半会有人问起如何克服恐惧,我会从所知的经典、语录中告诉他们对治的方法,但自己是偏向思惟法;梭比丘则观想自己是活的死人,或是直接感受自己当下只是如实躺着。苏比丘主张观呼吸,他常说:「呼吸能带你走到涅盘城。」至于其它道友怎么用功?或许透过谈话、色身疲惫、躲进伞帐、念佛号求保佑……,我质疑上述方法能突破与生具来的无明的效果,因为恐惧正是无明具体的呈现。
学佛的人常挂在嘴上:佛的法身遍满一切。为什么天黑了、住在坟墓里,法身就不见了,鬼的影子就浮现呢?其实经中说得很清楚:凡夫众生的身口意三业不清净。俗语也有一句话:「若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因为清心净行、广做善事的人,死亡是一点也不会令他忧愁的。因此,如果你只想对治恐惧感,四念处所教的念天、念施就足够用了;但真想根除无始来的无明,那一定得净化我们的三业。
昨晚龚居士的情况大有进步,原因是跟观世音菩萨─梭比丘,长相左右。死要面子的他,嘴里竟然说要保护梭比丘,其实早就反应出他恐惧的一面。
我答复吴居士的问法,六道轮回的比喻做说明,最后将重点直接会归阿含的根本教义─《第一义空经》,来解答业报的问题:「眼生时,无有来处;灭时,无有去处。如是,眼不实而生,生已灭尽,有业报而无作者,此阴灭已,异阴相续,除俗数法。耳、鼻、舌、身、意亦如是说,除俗数法。俗数法者,谓:此有故彼有,此起故彼起,如无明缘行,行缘识,广说乃至纯大苦聚集起。又复: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无明灭故行灭,行灭故识灭,如是广说乃至纯大苦聚灭。」
我沿着事先准备妥的绳子为指标,走回羊肠小道又孤独密集的新墓继续禅坐,九点半前往坟墓中主要的马路经行,一直到晚上十点多安然地平躺在墓碑的正前方。
深夜一点左右,我被吵醒,原来是道友们连袂来查勤,也可说是他人慈悲来关怀我。事后追忆这些事情,并不是要自赞损他,即使到现在也还是没有完全平息内心的恐惧。老实说:刚开始时,没有一个人生下来就是完美的,即使是佛陀在最初的修行也和我们一样有恐惧的心念,他所以能完全止息贪、瞋、痴三毒,是经过了长时间的用心办道,因此我们不必灰心丧志,只要不忘初心,持之以恒奉行正确的教法,一切烦恼止息是指日可待。
12月3日
昨天乞食的情形出乎意料外的好。
有一位卖红龟糕的的老伯,在愉快布施食物后说:「谢谢你们来我们村子走一走,让我们这里更平安。」村民知道我们这群行脚僧尼住在坟墓内,无形中且习惯性将我们比作「妈祖出巡」,可以保佑合境平安一样。还有我往昔托钵只以直接能吃的食物为原则,这二天来也开缘了,因为有居士可以帮忙煮。
此外,直接从坟墓接受祭品也创下乞食的纪录,这些祭品对我而言是百无禁忌,沙弥尼则样样都有推辞,于是我又故意说:「以后托钵时,你必须先问施主家里有没有死过人。」
昨天下午我有事回旗山办理健保及拿宣传单,龚居士也有些事必须处理,在吴居士开车协助下,我们尽速反回泰山坟墓,以免其它道友误以为开溜了,龚居士则留在波罗蜜的家。
因为前夜沙弥尼极度的恐惧,造成夜梦有位老妇人跟她谈天,昨晚大家又离的比较远,并且不举行禅坐共修与法义互动,长夜漫漫如何熬到天亮呢?我并不慈悲,为了打发时间,也基于领队的身分,所以利用经行的时候,看看各地道友的情形。
今天早上乞食后,南下往三地门方向行脚。在关福村午斋、小睡后,为赴曹居士的约,我们转行隘寮溪河床地到盐埔乡振兴村。中途问路时跟一位异教徒论法,远处的梭比丘及沙弥尼在糗我说:「金光强强滚,乌鱼炒米粉」(台语)。在我们走入曹居士家围墙前,他以最诚挚的五体投地来接驾。
晚上道友们在曹居士家跟近十位佛教徒联谊。而在此之前大家剃头、沐浴、洗衣服,又创下我出家快满八年来第一次用电剪理发。龚居士于夕阳西坠后来此会合。又吴居士假期将结束,另一位随行的陈居士将取代他,我深深地感谢居士们的护持。今晚我挂伞在吴居士与龚居士两部车子的间隔处,沙弥尼待遇比较好住在卧室里,其它的道友则随处能安。
12月4日
与其死背经典的文句,倒不如把书放下,静静地自我省思,并观察四周的一切现况─生活中有无猛兽凶恶般的心念呢?自己内心的苦恼和种种生起烦恼的原因何在呢?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那里有长命不死的人呢?佛陀也被无常吞灭了!昔日曾带团到寺庙朝山的曹居士,面对老婆死别的无常信讯,一度地不知手措,后来遇到苏比丘晓以大义:「佛陀不是也被无常给吃了吗!」终于能勇敢地站起来,兼任是严父慈母的双重身分,来养育教导尚就读小学低年级的女儿。
《大智度论》有段名言:「无常现见,死亡啼哭,是则众生无常;草木凋落,华果磨灭,是则外物无常;大劫尽时,一切都灭,是则为大无常。」无常,是世出世间的真理,是我们活生生就可以看得到的事实,不是一种抽象的理念,也不是消极或积极的哲学术语,更不是释迦牟尼佛独特的见解,它只不过是如实地将世间的真相坦然地呈现。
在振兴村内乞食的反应出乎我意料外的好,曹居士并没有事先联络,一切是顺其自然。
吴居士今日即将回冈山尽他身为丈夫人父的责任,好好地陪着太太女儿渡假,因为后天又要当人民的褓母了。至于出家一事,因二位女儿皆年幼,故不宜急在一时。在此由衷感激他十日来的随行护持。还有拍照一事,他总是抓得住最自然的一面,当然他那稳健快速的脚力,使得他每开车到一定点后即转回步行跟我们会合,十天来他走得路也不见得比我们少。
陈居士在近中午时接替了吴居士所留的工作,正式成为行脚团队的一份子,他曾短期出家过,至今仍未结婚;加上已逾不惑之年,他的父母亲逐渐放下要他成家的心结。
下午告别阿义居士伉俪及其三岁小孙女,我们从水门往凉山方向走。当我早上赴约在吴居士开车送到三教宝宫时,陈居士并不在那儿,我却在宫内走马看花中见到「黑白无常」(范谢两位将军)的鬼神相,心中顿悟的剎那生起─黑白无常是指昼夜的循环,无常大鬼无时无刻在跟着我们,时间就在无形中慢慢地啃噬着我们的生命。然而恋着于五欲糖蜜中的我们凡夫众生,却从未觉察生死炽然的可怕,像苍蝇般死而后已。
12月5日
「有一点尘心就难学佛」,何况是三界、六道轮回的淫心魔念。你对女色有没有突破,在梦境里会反应出来的。出家修行者绝对奉行「不淫欲」这条根本戒法,但精力充沛却无处发挥,梦遗也就成了行者非常懊恼自责的生理现象。
我们在具有三层的凉山瀑布风景区内安单二夜。昨夜在停车场旁的长廊走道内,今晚移到最山顶的第一层瀑布。那硬要向我们收每部车子三十元的原住民同胞,告诉我们他会把入口处的门锁住,因为有人会进来破坏车子。在瀑布中心区静坐共修后的法义探讨中,陈居士很坦白说出他对新车的牵挂。我习以为常地告诉道友们:「东西不是坏了,就是不见。」昨天我并没有细心护钵,就被一辆倒门的轿车给压到了,白铁制的钵盖因此受损了!
12月6日
气势滂渤的凉山瀑布,在冬季的枯水期,依然闪烁它迷人的身段。在瀑布下静坐,并请龚居士为我拍照存证,不料石头既滑又利,让我得到额外的纪念品─右小腿一道长约七公分的伤势。
自己原来是不依佛制的戒法,违背不可游泳嬉水一戒,我在反省之余,自知其原因在于忘失正念罢了!事情就是这样,我的「安沙」及钵盖布套也在静坐烤干下损坏了。中午阿义居士伉俪第二天的饭菜供养,以化解原住民部落中不易乞食的困境。
午餐休息后,我们继续南下往来义方向行脚,今晚夜宿地点则预计赶到西方道堂。在离开瀑布风景区前,杨居士夫妇又拨空来参与行脚,因此在阿义居士带领下,得以速游此山谷瀑布群。我说在凉山部落里托钵的趣事─学习讲此地排湾族的语言。例如:您好吗?(沙龙蛙粉);谢谢(妈力妈力);再见(楚嘎拉恩);对不起(笔那阿那样)。
12月7日
素昧平生的阿义居士伉俪及其小孙女跟我们有缘,若不是等候陈居士的会合,他们也没有机会主动跟我们打招呼,而我们行脚的成员也无法在他们的护持下,连续享用三天的饭菜等丰盛的饮食供养。
阿义居士伉俪今天在中午前不惜开车远到毗邻来义乡的新置村,我们就近在村外一心宫这座民间信仰的集会场所用餐。
餐后,我们跟这儿的信众针对信仰见解上互动一番。其中有位四、五十岁的男子对电视弘法的法师、大德们有所感冒,认为他们只会讲那些「三十三天外」不着边际的话,也对「念佛一声灭八十万劫生死重罪」诸类的话语感到不可信。他提出诸多他心中的不满与疑惑。我则依照阿含圣典的教义来解答他的问题,他听了觉得非常相应,离开一心宫前并送他一套庄居士所编着《阿含经随身剪辑》系列的著作,希望对他有厘清现前佛教界内不妥的说法陋象。
事后,我省察自己这次行脚以来随缘说法的语词,是否落入自赞毁他的田地里。佛教被划分成南传、北传、藏传,事实上,佛法是一味地─无常、苦、无我。这三法印是宇宙的实相,是佛陀觉悟「缘起」甚深、倍复甚深,感念众生不易亲证理体,所以借着大自然现象中所具无常、苦、无我的法则来宣流法音。
12月8日
当我们昨天下午走到来义的丹林吊桥游憩时,闲情雅致地走在这座白色身长约三百公尺的吊桥,桥面脱落的木板为我们宣说无常法。过后,我在考虑往后沿山公路到枋寮的中途上,只有饷潭人口较多,所以提出往潮州行去,目标是夜宿镇外一座公墓,以及方便日后行程中乞食。
当陈居士先开车到墓园查看后,向我陈述是一处荒草蔓蔓尚未规划妥的坟墓时,基于领队的立场担心夜宿街头下,我和梭比丘以每小时五公里急行军抵达公墓。在跟陈居士走进旷野内寻觅合适的住处时,除梭比丘跟陈居士挂伞于树下处,其余的道友们睡在公路两侧的甘蔗园空地,这下子可让杨居士伉俪体会餐风饮露的好滋味了。夜里蛮折腾人!露水重、天气冷、地不平、车子多,杨居士泡热茶,让大家喝了去寒。在行脚的过程中,偶尔会随顺因缘谈谈「受食」、「持午」、「不捉持金钱」…等戒给僧俗道友参考与了解。为了怕信徒知道戒条而毁谤出家人不守戒的说词,我认为那是愚民政策,更导致出家人对戒法的漠视。佛陀制戒是看清整个事件的因果关系,凡夫持戒只是怕堕地狱或者贪求功德的心结。所谓「菩萨畏因,众生畏果。佛陀彻知因果。」
今天在潮州托钵所得的反应非常好。其中有一贯道的素食营业者供养面食,也有泰国来台安居的二位妇人喜悦的供养,我照例诵念那段巴利祝福文。我们在潮州国小校门一旁用午斋,然后一路赶路到东港。杨居士则在路旁购买一箱舒跑,店主人知道我们是在行脚一事后,又供养一箱杯水。
今晚在东港佛陀教育中心安单。自己的首务工作是在佛前读诵戒本,因为今天已经是农历的十六号。晚间,龚居士开车来会合,而中心内进行固定的共修,高分贝的麦克风引领的唱诵持咒声,承受不住莲池海会浩大声势的道友,有人到海边散步赏月听海潮音,我和部分道友则在梭比丘带队下,到码头看船公司到小琉球的班次时间,碰巧遇上东港盛况非凡的庙会─王爷的生日。我还是躲不了噪音的干扰。
如今反省,提出如下的见地:「你能不能安静下来,只有你自己知道。当我们如实观照内心的时候,就会发觉最吵杂的地方,并不是车水马龙所发出的噪音,也不是高分贝的唱念声,更不是人声鼎沸的庙会野台戏的喧哗,而是发自于我们不安宁的心田。」
12月9日
昨天下午的赶路让杨太太累垮了。最后在杨居士的呵护下,我们顺利地到码头搭乘豪华型的轮船,乘风破浪地将我们送上小硫球。
这次到小琉球是随兴走一走,除了乞食是主要的工作外,也顺便带了一些佛书及录音带来此结缘,因为我们不打算留在小琉球过夜,所以也婉拒了南海普陀寺信众的好意。
至于此行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事─在基督长老教会琉球礼拜堂受用乞食所获得的足够午餐及午休时,牧师一再地向我们推荐某某候选人。我并没有跟他谈这方面的事,只是夸赞他所写毛笔字的内容很好。离开前我们送他一册《阿姜.查的禅修世界》,牧师礼尚往来回赠我们所有成员每人《新约全书》及《小圣经》各一册。我们彼此结下良好因缘,牧师又各别递给我们名片,欢迎我们下次再来。
我们在到达乌鬼洞前一座凉亭休息,我告诉道友们一段书中所看到的话:「我们多么有幸,生活在这个没有什么明显种族区别的国家,又何必要自己的心里划分等级?小小的台湾岛,立在海洋之中,已经够孤独了,不要让自己更孤独吧!」
清朝开基的顺治皇帝所写的〈赞僧诗〉,诗中云:「我本西方一衲子,为何生在帝王家?十八年来不自由,南征北讨几时休?」「古来多少英雄汉,南北山头卧土泥。」「百年三万六千日,不及僧家半日闲。」不仅抒发他一心慕道的胸臆,也警醒世人莫用心机,因为「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乾坤一局棋。」
位居九五之尊的顺治皇帝,统领着大清帝国,还有「黄金白玉非为贵,唯有袈裟披肩难」的感叹,何况我辈凡俗之人,假使忙忙碌碌为衣食,乃至争名夺利,不肯把握良缘精进修持,那真是「空在佛门走一回」。最后,由衷献上一首具有醒世性的诗偈,向有心从事政治做官的候选人贺年──
终日忙忙只为饥,纔得饱来便思衣;衣食两般具丰足,房中又少美貌妻。
娶下娇妻并美妾,出入无轿少马骑;骡马成群轿已备,田地不广用不支。
买得良田千万顷,又无官职被人欺;七品五品还嫌少,四品三品仍嫌低。
一品当朝为宰相,又羡称王作帝时;心满意足为天子,更望万世无死期。
种种妄想无止息,一棺长盖抱恨归。
回到东港时,天色已暗淡,杨居士伉俪觉得告别我们的时刻已经到了!
12月10日
佛陀最后的教诲:「诸位比丘!一切因缘和合法必定会败坏的。各位应该努力不要放逸。」
梭比丘是土生土长的东港人,他的信众拂晓就特地煮热粥等餐点来佛陀教育中心供养。而午斋则应信徒邀请在丧家内接受供养,因此在东港市区内只顺路沿途进行乞食。
在走进下廓里丧家住宅前,我们在聚落外的公墓附近一棵大树下休息,一付废除的棺材板,也变成了我们安坐受用食物的长板凳。
来到村庄路口,亡者的儿子早已等候多时,遗族全数满心欢喜迎接我们的普照。我们和家眷们坐在铁皮屋檐下谈些无常的讯息。
今天我们跟棺木、死者、荫尸等有缘。海会共修处的老菩萨们,也正是梭比丘的俗家父母亲,为其双亲已埋葬二十多年而尸体不烂的问题大伤脑筋。因为这种现象,在台湾民间的传统说法是不吉利的。我以「知苦、灭苦」的实事求事的态度,从棺材的质地、土壤的性质等多方面来分析,希望他们能跳出长久以来的民间迷信色彩,自己要做得了主,考虑再一次火葬处理可减少许多不必要的困扰。
离开海会共修处,我们沿着乡间道路漫步,跨过不再营运的东港线铁路,从中了知:「无常是亘古今而不变、历万劫而常新的真理」。然后接驳到台十七号省道,在黄昏时刻抵达林边的妙林寺,度过此次行脚的最后一夜。
12月11日
我们对于妙林寺住持尼师多年来监狱弘法的经验感到兴趣。昨天晚上住持尼师向我们行脚的道友们讲述监所内一些感人的故事,她并且编成《铁窗下的天空》一书来流通化世。
我衡量自己没那份能耐,想起《菜根谭》:「修行宜绝迹于尘寰,悟道当涉足于世俗」的警语,这一个月余来的浪迹红尘,内心彷佛沾上许多尘垢,因此决定今天走到水底寮即结束此次行脚之旅,再到竹林寺禅堂内澄净心垢。我们在妙林寺用过早餐后,按照往例邀请寺院法师一同合影留念,然后在林边市场乞食,获得多样的食物供养,大部分东西将运回旗山再处理。
今天躺在健康步道上装作曝尸荒野的死人,因缘巧合地,晚上我们就看了一大迭有关大卡车辗过人的相片,地点在盐埔乡振兴村的河堤道路上。
生命若电光,时间分秒过,跟苏比丘说再见的时刻就将来到,我们在时间中老去!看看路旁的落叶,过往的人车,再瞧瞧身旁这些相处过的道友们,大家同甘共若互相提携,怎能不满腔欢喜;纵然别情依依,但放眼观看世上尽是无可奈何之事,我们何妨大肚包容!弥勒菩萨如此为我们说法。
我们在台十七线与台一线省道交会处的水底寮分道杨镳,从此各奔前程。
在回到旗山前,阿义居士带我们到振兴派出所安抚他的义弟。他接到一起砂石车撞死一位女大学生的车祸事件,一个礼拜来逃逸的司机还没有下落,上级长官逼他在数日内捉到凶手,否则不准他休假。因此,他显得意志消沈,藉酒消愁,祈祷亡者托梦给他,甚至在长官逼急时想举枪自尽。
当他应我们的要求将车祸现场当天所拍的相片让我们看时,他的精神状态再度亢奋,也许他从未见过整个脑袋被压得血肉模糊,一位年纪轻轻来此做原住民文化的田野调查的女孩,青春年华就此结束。「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平日不修持念死无常,白天散逸而晚上昏睡,临终无常大鬼现前,我们只有叫爹娘的恐惧反应。
缘 灭
历经这一个多月来的行脚乞食弘化,我们虽然没有古德行脚参方为了生死的大志向,但在此外相的行谊磨炼中,多多少少领悟到:「凡是心灵发展已经达到最高层次的人,会感觉外在世界的种种境界,跟他内在的心灵活动是不会互相冲突的。但对一位在解脱道上的初心行者而言,为了早日达成心灵的净化,藉由远离尘世,来专注在禅修及自心性灵的修持,直到内心深处潜伏的恶念能降伏、超越,是有绝对必要的潜修期。想想佛陀及佛世诸大圣弟子,并不是一出家就忙、盲、茫地投入五欲红尘行化,而是达到静、净、竟成了无事道人后,才随缘利乐有情。」
回想起行脚乞食中所遇到的种种尘境,这一切顺逆境,其实可视为是善知识的化身,它正教导我们如何面对一切境界而心不动摇。
凡僧所写的文章,如果万一有错,在此平等忏悔;假使有丝毫功德,不妨三空回向:「一切同在六道生死轮回的众生,愿他们都没有仇恨之心,愿他们都不互相侵害;并愿他们都能安乐自在,没有身心的忧愁苦恼;愿他们都能在正法下精勤修道,早日免于再生之苦,最后亲证生灭一如,轮回及涅盘原是同一理体。」以此呼应住持师父为精舍所题之春联:「了悟佛境无二意,尘埃无实向谁惹。」
后 记
「宿缘道友十方贤集,同心同愿乐头陀行;
安忍寒热风雨尸林,少欲知足一钵天涯。
乞食弘化入百姓家,动静喧寂尽是禅堂;
自心之外了无一物,此情此景及此道风,
亦无妨留作后贤习。」
文学造诣甚深的厉害尼师,在观赏我们大部分的行脚乞食相片之道影后,心有感触而题了上述那首诗偈,言简义赅会归自心,将我们一个月来〈南台湾行脚乞食〉画龙点睛了。
文末,谨以自题的二首诗偈做结语─「人生若梦谁非寄,随处堪忍即菩堤;若人识取若梦趣,遍历世间无所依。」又「悟者无来无去,误者比来比去。(横批:悟误不离方寸)」
──法味比丘定稿于旗山了尘精舍
(《嘉义新雨杂志》第3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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