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循乌巴庆老师的传承
以下内容乃摘要自1991年3月,葛印卡老师在一次有关于其老师乌巴庆老师的访谈中所作的谈话。
可否告诉我们什么是乌巴庆老师的教导大纲?
葛印卡老师:禅修者必须从「戒」」(sila,过道德的生活)开始做起。然后,藉由培养对自然、单纯、无任何控制或想象的呼吸的觉知,发展「定」(samadhi,心的专注)。接着,藉由对无常特性的了知,保持平等心地观察身体的感受,不对其生起习性反应。如此一来,心不再产生新的不净杂染,而旧的不净杂染则浮至心的表层被根除掉。这就是乌巴庆老师的教导,这就是佛陀的教导,也正是我现在所在教导的。
乌巴庆老师所教导内观禅修的基本特点是什么?
「修慧」(bhavana maya pañña,藉由个人直接经验而发展出的智慧)是最重要的。虽说透过「闻慧」」(suta maya pañña,藉由聆听他人教导而得的智慧)与「思慧」」(cinta maya pañña,藉由知性的分析而得的智慧),一个人也可以净化他的心,但净化的程度有限。唯有透过「修慧」,才能净化其最深层的心。佛陀称根植于心的最深处的「行蕴」(sankhara,心的习性反应)为「随眠烦恼」(anusaya kilesa,沉睡于内心深处的不净杂染),并教导我们说,除非能将其根除,否则人是无法完全解脱的。而要根除随眠烦恼,只能透过修慧。然修慧只有在直接体验了实相之后才能生起。而直接体验实相,唯有透过身体感受的这个层面才能完成。
为何乌巴庆老师要人们在禅修时将注意力集中在鼻孔下方的小范围内?为何他建议在保持对呼吸的觉知的同时,也要去感觉在这个范围内所生起的感受?「观息法」(Anapana)不是仅将注意力放在呼吸上吗?
假如禅修的目标是藉由修习四禅(jhanas,心全然专注的状态)或八定来使心专注,那么以感受作为觉知的对象确实是不必要的。禅修者在闭目保持对呼吸的觉知的同时,一些征候会出现。然后专注于这些征候,而达到「禅定的三摩地」(jhanic samadhi)。
但佛陀的教导是要带领人进入「内观」(Vipassana)。为了达到内观,对身体感受的觉知是绝对必要的。首先对经过鼻孔区域的气息保持觉知来用功。而选择觉知的范围愈小,心就会愈敏锐。当心变得更敏锐时,就开始能感觉到感受。倘若将注意力散布在一大片的区域,那么要觉知感受,尤其是细微的感受,就变得困难了。因此,在练习了两到三天的观息法、只观察呼吸后,就要开始试着去觉知感受。
为何乌巴庆老师给予观察身体的感受最高的重要性?又为何着重于,以感受为基础,对生理现象的观察,而非对心理现象的观察呢?
因为当我们以身体的感受为对象来用功时,这是一种直接而实在的经验,不涉及想象。佛陀并不希望我们以想象的对象来用功。大多数时候,当禅修者谈到观察心时,他们并非真的在观察心。他们只是在思绪中翻搅,只不过是在沉思、思考罢了。当你在觉知身体的感受时,这并不意味你忘了你的心。因为其实并不是身体在觉知感受,而是心在觉知。感受是在身体上生起,但是,是为心所觉知。因此当观察身体的感受时,心身二者都涉入其中。
为何在观察感受时,乌巴庆老师用了「遍扫(sweeping)」这个字眼?这是一个有别于佛陀教导的新技法吗?
不,这只是描述事相的一种方法而已。当禅修者到达了整个身与心都消融的阶段时,他的注意力可以从头移到脚而没有任何阻碍。在古老的巴利文中,这个阶段被称为「消融」(bhanga),意指一个人的注意力可以迅速地从头移到脚、再从脚移到头,就如同水在流动般地顺畅无阻。佛陀所用的字眼则是「随着每个呼吸,不管是出息或入息,而觉知全身(entire body)」(sabba kaya patisamvedi passasissami, ti sikkhati, sabba kaya patisamvedi assasissami, ti sikkhati)。
在英文中,我们使用「顺畅流动地扫过(free flow)」或「遍扫」等字眼来描述相同的事。而在印度文里,我们选用的则是「dhara pravaha」。当一个人到达了「消融」的阶段,在吸气时,他觉知他的全身;吐气时,他亦觉知他的全身。
我们可以使用各种字眼,如「bhanga」、「遍扫」、或「顺畅流动地扫过」等来作描述。这只是用来描述经验的一种方式,并不代表我们随意地改变了该技法。事实上,你可以用任何名字来称呼它。真正的重点是,「消融」的经验在完全解脱的道路上,是非常重要的里程碑。
为什么这种困惑会产生?
这一切会发生,可能是因为乌巴庆老师在有一次谈话中说道:「我已经发展了一种技法,非常适合讲英语的非佛教徒。每个人都可依此用功,并得到成果。来吧!试试这个方法,你将得到一样的成果。」这是他的宣言。在他之前的老师,指导的都是缅甸的佛教徒,这些人自有方法了解他们的教导。但乌巴庆老师指导的却是非佛教徒、非缅甸裔的学生,因此他必须发展出一套,让这些学生可以理解的描述方法。
他的表达方法是「乌巴庆式」的独特表达法。但他所传授的技法,仍是佛陀教导的技法。
谁是乌巴庆老师的禅修老师?
乌巴庆老师是在传承中被指任的教授师。他的老师是铁吉老师(Saya Thetgyi),一位住在仰光河对岸的农夫。铁吉老师的老师是雷迪大师(Ledi Sayadaw),一位博学多闻的比丘与非常著名的内观禅修大师。这是该传承一个世纪来的递嬗过程。这个传承可以回溯至更久远之前,但我们已不知道在更早之前的老师们的名字了。
为何您教导的技法被称作是「依循乌巴庆老师的传承」?您的老师开启了一个新的佛教传承吗?假如不是,他接续了哪个传承呢?
佛陀的传承!佛陀的教导从印度传到了缅甸。然而,如我刚才所说,我们并不知道这传承所有老师的名字。但我们确实知道这传承过去三代老师的名字:雷迪大师,然后是他的弟子铁吉老师,再然后是他的弟子乌巴庆老师。
我们用乌巴庆老师的名字来称呼此传承,是因为他是这传承最近的一位老师,并且为人们所熟知。假如我们用的是铁吉老师或雷迪大师的名字,许多人并不知道他们是谁。所以我们用了乌巴庆老师的名字,但这并不代表他发明了该技法。
在您的教法中,您是完全遵循乌巴庆老师的教导,还是您有加以改变?如果有,您如何确定您所作的改变是一种改善,而非仅是造成人们的困惑与误解?
没有人能在佛陀的教导上添加任何东西,除非他是「超级佛陀」。事实上,没有人的境界能超越佛陀的境界(译注: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能成为「超级佛陀」)。因此,不应有任何老师尝试改变佛陀的教导,而使得美其名为改善,事实上却污损了该教导。
但解释事情的方法当然可以有所不同。乌巴庆老师必须教导西方弟子,因此他必须以现代的、科学的、西方人可以了解的方式来解释事物。类似地,当我回到印度时,我必须面对许多来自不同派别与传统的人们。我自己来自于一个印度裔的家庭,因此我的背景涵括了印度各个时期的精神思想;无论是佛陀之前、佛陀当时、或佛陀之后的。而当我和来自某个特定派别的人讨论「法」时,我必须考虑他的背景,以他易于理解的方式解释事物。如果学生无法了解我的解释,那我整个教导的目的就失去了。
当我对西方学生开示时,这精神是一样的。只是和我以印度话来解释「法」时,会有一个很大的差别:我用的例子、故事等,将会不一样。我必须考虑听者是谁,及如何解释技法,才能使他们正确地了解与练习。
假如你研习佛经(suttas,佛陀的开示),你将发现佛陀自己在和某一社群的人,例如婆罗门(brahmin,印度的教士、祭司)谈话时,会用某一种方式谈话;而当他和沙门(shramana,游方的苦行者)社群的人谈话时,则会用一种沙门可以了解的方式来谈话。在巴利文中,有一个专门用语是用来描述佛陀的这种特质:「善巧方便」(upaya kosalla)。它的意思是「使用方法的技巧」。即便在他尚未成「佛」(Buddha,完全觉悟者)、仍是个「菩萨」(Bodhisatta,往成佛目标努力者)时,我们发现他已在培养该特质。在许多场合中,他是多么善巧地使自身免于在「戒」(sila,道德)中失足、他是多么有技巧地帮助他人!而当他成佛后,他变得更为善巧。
每一位走在佛陀教导之途的人、与每一位将去散播佛陀教导的人,都必须具有善巧。解释「法」的方式会因时、因地、因人而制宜,但教导的内涵必须一致。即使是从一位佛陀到另一位佛陀间,禅修的方法依旧不变。当一位佛陀不会去改变前一位佛陀教导的技法时,乌巴庆是何许人而能改变该技法?葛印卡又是何许人而能改变该技法?禅修的技法永远也不应被改变。
乌巴庆老师称自己为佛教徒吗?他如何能称内观是一普遍性的教法,而不给予派别性的意涵?
乌巴庆老师称自己为佛教徒,他很满意他的这种表示,也为此感到骄傲。但很清楚的是,他并无意试着要人改信某个派别性的宗教。他教导「法」的方式永远是无任何派别色彩的。就以我自身的例子来说,他从未强迫我成为一个佛教徒。他曾多次说过,一个不修习戒、定、慧,只因生在一个佛教家庭就自称为佛教徒的人,并不真的是一位佛教徒。而一个人虽不自称是佛教徒,但其修习戒、定、慧,则在他眼中,那人已是一位真正的佛教徒了。遵循佛陀的教导,远比你称自己为这或为那,要重要的多了。
您是如何了解到乌巴庆老师就是您的老师?
我来自一个虔诚的印度教家庭,而且,虽然我的教育程度不高;我并无大学学位,我有很强的求知欲。从还很年轻时起,我就开始遍览群籍,尤其是一些印度教的经典,如薄伽梵歌(Gita)、吠檀多(Vedanta)、奥义书(Upanishadas)等。
这些教导是如此地吸引我,以至于我觉得说,将心从各种负面不净中解脱出来,是一个人一生中,所能完成的最有意义的事。但我后来发现,仅是深思「心」本然的纯净,或了知「法」的理论,对事情根本没有助益。所以,由于一位朋友的建议与我的家庭传统之故,我开始修习「虔诚心」、很强的虔诚心。我想,虔诚心或许可以净化我那充满了不净杂染、充满了自我的心。因为藉由理智的游戏,我依然无法自这一切中挣脱出来,我于是转向心理面的、虔诚心的游戏。但除了给我短暂的舒缓外,这尝试依然以无效告终。
在我上第一次内观课程时,第一件令我震惊的事是:我发现薄伽梵歌、奥义书等书中的教导,都只是「教导」而已,它们并未提出净化心的具体做法。这些经典不断地告诉我们,「净化你的心,将其从贪爱中解脱出来,将其从瞋恨中解脱出来」。但我要如何做,才能将我的心从贪爱与瞋恨中解脱出来?只是对心作暗示是行不通的。
而同样,就在上第一次内观课程时,我找到了一个能帮助我的技法。所以,就在上该课程的彼时彼地,我决定了这技法就是我人生的道路。再四处寻找别的道路是没有意义的。佛陀这实用的教导、这由乌巴庆老师传授予我的教导,是如此的迷人、如此的引人入胜、如此的令人满足。
传统上,禅修被认为是要自社会中抽离的。为何乌巴庆老师如此重视禅修在社会中所扮演的角色?
一开始,你必须先离开人群,将你的注意力转向内在,以获得心的纯净与「法」的能量。但接着,你必须回到人群中,并开始运用这能量。这就好像当你跳远时,你必须先后退几步,然后往前助跑,最后再一跃而上。就像这样,你先自人群中抽离,观察你的内在并获取能量;接着,你向前奋力一跳,重新跳回这社会,开始为这社会服务。这两个步骤是密不可分的。
佛陀离开他在家的生活六年以获得开悟。在成佛后,四十五年中,他日以继夜地服务社会。同样地,一个在「法」的道路上前进的人,并不会对他在这个社会中应尽的责任转身不顾。比起出家众,在家居士有更多世俗的责任要担负。出家众自世俗活动中出离而值得我们尊敬,但他们依旧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来服务人群。
乌巴庆老师如何运用禅修来对抗政府中贪腐的问题?
他那些介入贪腐行为的同事及下属们,自然是内心充满了贪婪与贪爱(lobha)的。而当一个人修习内观后,其心中的贪爱会减弱。因此,在修习内观后,这些人不会再想要从别人身上榨取钱财。藉由教导公务员内观,乌巴庆老师自根部对治了贪腐的问题。
此外,并非每个人都是贪腐的。很多政府官员并不贪腐,但他们有工作效率不彰的问题。他们的心昏暗模糊,因此无法做出迅速有效的决定。修习内观后,心会变得愈来愈清晰,能直捣问题深处,做出快速正确的决定。这就是效率得以提升的原因。对于根除政府内部贪腐与提升政府办事效率,内观可以帮很大的忙。
可否告诉我们一些您觉得能清楚展示乌巴庆老师如何活出禅修之道的轶事?
有太多故事可说了。在这短短的访谈中,我无法讲太多。但有一件事是最突出的:无论有何诱惑或压力,他从未对真理的坚持退让过半步。你看,每个政府官员都在长官的压力下工作。这些长官包括了从政官员、部会首长、或政党领袖等,而他们经常是贪腐的。他们希望能独厚其朋友或其政党的支持者,故他们会要公务人员作出不当甚或违法的决定。
许多官员屈从了这样的压力。但由于如此正直无私,乌巴庆老师从未向这样的压力屈服过。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压力,他总是毫不犹豫地做出正确的决定,不管这会多么地令长官不悦。
政府官员面对的另一个困难就是他们有限的薪水。只要他的一个签名,这个或那个商人、进口商、企业家就能赚进数十万的钱财。普通人在此时就成了贪念的猎物。他们会想说;:「由于我的批准或我核发的执照,这个人正在钱堆中打滚。而因为我的许可,他现在才能从事这工业或商业的活动。为何我不能在这当中分一杯羹?」通常这些商人也想要从官员那边获得非法的许可,因此他们提供金额愈来愈大的贿赂以激起官员心中的贪念。这些官员终其一生从未见过数字如此庞大的金钱;他们也永远无法期待靠他们微薄的公家薪水,能累积成如此巨额的财富。所以一般人此时便会向诱惑屈服。
在此我们见到了乌巴庆老师真实优秀的人格。无论面对压力或诱惑,他总是毫无畏惧、心无偏私地克尽职责。
Namaskara gurudeva ko
kaise santa sujana!
Kitane karuna citta se,
diya Dharama ka dana.
—Hindi doha of S.N. Goenka
礼敬恩师,
如此睿智与圣洁之士,
以满溢的慈悲,
给予了法的珍礼。
—葛印卡老师法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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