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僧于病中学会观照心与感受的同时,也学习到疼痛并不是恒常的,
他们了解,既然心在制造痛苦的过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它同样也能让人远离苦。
他们将自己投入于禅修中,时时保持正念,明了疼痛不过是另一种经验罢了!
虽然,恐惧迫使许多没有经验的僧侣远离头陀之路,但在此学习的十位僧侣都通过这个障碍—有些轻易地通过,有些则是好不容易才通过。然而,比恐惧更令人畏怯的是,得到丛林热病或其它病症。比丘或沙弥在最初几年的云游期间,死于疾病的情况并不罕见,不论病情的轻重,都可以看出同样的反应模式。有时,僧侣会寻求传统疗法与当地治疗者的医治而痊愈,一旦这些都失败了,他们则从禅定中自我治疗,或依靠强大的忍耐力支撑到底。
巫医与传统疗法
许多僧侣在修习头陀行的最初几年,尚末学会如何自已治疗疾病,有时年轻的头陀僧会接受当地的治疗者(mau phi,巫医)的处方。两位云游僧—阿姜李与阿姜撰,回忆他们在偏僻的地区生病时,如何被当地巫医治愈的情形。
一九三二年,二十六岁的阿姜李,跟随阿姜曼在清迈节地伦寺(Wat Jediluang)共度雨安居。安居结束几天后,阿姜曼送他独自到南喷省的姆指山禅修,阿姜曼曾在那里停留过一次。阿姜李到达山脚时,搭伞帐住了十天。一天下午,当他坐禅时,耳畔听到一声低语,告诉他应该到山顶上去。爬上山的翌日,他探查那个地区,发现一池清澈如水晶般的深泉,由古佛头像所环绕。阿姜李回忆说那道泉水受到当地信仰的保护:
他们说掉落到泉里的人不会溺毙,此外,还说不能潜到水底去。妇女则是绝对禁止进到泉水里,因为如果她们踫巧进入水中,就会痉挛抽搐。那个地区的人认为整座山都是神圣的。
阿姜曼曾告诉阿姜李,有个具有强大魔力的鬼魅住在山中,但它不会伤害或打扰他,因为它精通佛法。
第二天,阿姜李没有东西吃,
那晚我头很晕—整座山好象都在摇晃,就如一条船在波浪起伏的海面上一样—但是我神智清楚,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隔天,他在这个破旧的圣殿周遭经行、禅坐,虽然他可以到四公里外的村子托钵,但他发愿除非有人来供养,否则不吃。当晚,他严重胃痛,并因而昏厥。就在天亮前,他听到什幺东西或人从陡峭的斜坡向他走来,他分辨不出到底是人或动物:
我听到圣殿外有吁吁的喘气声,一开始我以为是老虎,但仔细一听,感觉像是人的声音。虽然山的另一边非常陡峭,但也没有陡到不能爬上来,可是我保证那个斜度是无法下去的。所以,谁会从那里爬上来呢?我很好奇,但是在天色未转亮前,我不敢离开圣殿或伞帐。
等到破晓时分,阿姜李走到外面,看到一位年约七十岁的女众双手合十坐着。她将香蕉叶包的红糯米,放在他的钵中,还给他一些树根与树皮。她告诉阿姜李:「拿着这些药,捣碎后吃下去,同时为你的健康许个愿,你的胃就不会再痛了。」在吃完糯米、树根与树皮后,他为她唱诵一些祷词,然后她便从山的西边离去消失了。阿姜李的性命,也许就是被这位当地的巫医救回。隔天,他便好了许多,可以回到清迈的阿姜曼身边。
阿姜撰也一样,由地方的巫医所治愈,当时他三十六岁,正待在龙盖省公牛山水晶穴(Tham Kaew)中。虽然父亲是位民间传统的大夫,但阿姜撰依循曼谷的教育系统,并未向父亲学习草药。在一九五六年的雨安居期间,他因姆指受到细菌感染而苦,细菌感染不但引起发烧,也让他痛得无法入睡。一天,当同行僧侣到村落附近托钵时,一位巫医带食物到洞穴给他。
她安静地看着我的姆指,然后走入森林去寻找药草。不久后,她带着树根回来,并将它切碎,然后敷在伤口上,那是一种称为兰顿(lamduan)的植物根部。
树根有效地治愈了阿姜撰的疾病。
如果草药无效,或是不方便取得时,许多头陀僧便使用始于佛陀时代的治疗方式—喝自己的尿液 (1)。阿姜范与他的侄子用过这个疗法,当时是一九二○年代初期,他们在乌隆省沛村(Ban Pheu)的帕布穴(Phrabot Cave),进行为期十五天的禅修。当时那地区还很偏僻,最近的居民—一对老农夫妇—住在四公里外的茅屋中。这些农人种植米、红番椒与棉花,他们供养时,阿姜范与沙弥都拿到了一把的米、红番椒与盐。晚上,阿姜范吞下他自己准备的药—橄榄腌在他的尿液中,并装在竹器中加热。
阿姜帖同样相信喝尿是有效的疗法。一九三三年,他与一位比丘及白衣在北方云游,当他们到达「佛足」(Phrabat Thakph,一个有佛陀足印的圣殿)附近的果园时,白衣生了一场病。阿姜帖回忆道:
他没有发烧,但筋疲力竭、衰弱不堪,他的尿液浓稠微红,好象洗过肉类的水一样。我们离医师这幺远,只能依赖佛陀的药,同时依靠我们自己。因此,我们教他喝下自己的尿液,即使颜色那幺红。他在排尿后,趁着还温热时,马上喝下,结果效果极佳,不到十天,他就回复正常了。
阿姜拉一九四七年隐居在沙功那空省顶崖穴(Tham Pha Daen)时,也依赖这种天然疗法:
我没有任何药物—不论是发烧、感冒或蚊虫咬的药都没有,也从不费心去准备。曾经有段时间,我甚至在没有蜡蠋或火柴的情况下生活。万一被蛇咬到,我也只有尿液、粪便或土壤,就别说木头的灰烬了,我只能将尿液、粪便与土壤混在一起罢了。如果无效,那幺就禅坐到死……,连尸体都不用担心,至少我永远可以将它留给我的在家「信众」—苍蝇、蛆、乌鸦、兀鹰、狐狸或野狗。
阿姜查与阿姜范、阿姜帖、阿姜拉不同,他并不认为倚赖尿液是个好主意,不论他是否在病中。他云游于那空拍侬省时,偶然来到一个靠近坟场的森林隐居所,由于一九四八年的雨安居即将来临,阿姜查获准留下。一段时间后,他考虑单独住在山顶,每周再下山托钵,但这样做会面临山顶缺乏饮用水的障碍。后来,他想到青蛙如何在干季靠自己的尿液生存,于是他决定进行实验。
一日饭后,我喝新鲜的水喝到饱。三个小时后急着排尿,我排尿在杯中并喝了下去,味道有点咸。两小时后我感到内急,于是又如法炮制,将尿喝了下去,这回一个小时后便感到内急了,将尿排在杯中后,我又再度喝了下去。半小时后,重复同样的过程;再来是十五分钟,排尿又喝下;五分钟后排尿再喝;接着是马上想排尿,尿液的颜色是透明的。后来我了解,最后的尿液是不能喝的。
在水源缺乏下,阿姜查放弃喝尿的想法,同时也放弃上山顶禅修的念头。
面对疼痛
如果传统药草疗法与当地的巫医都无法治疗,僧侣们会试着以禅定或他们所谓的「法药」(thamma osot)来为自己治疗 (2)。经典研究与禅修不同,禅修是口述的传统,几世纪以来由老师传承给学生,头陀僧没有完备的正式学习课程、教室、教科书。虽然他们最初想透过禅定来解除疼痛与疾病,事实也证明这是很困难的,但僧侣们最终还是能善用这个方法。
住在森林的期间,阿姜曼以他自己的方式来训练僧侣 (3),这不是学者的教法,他以自己的例子来教学。他举出自己的经验,这样的教法正反应出他的生命活力。阿姜曼告诉学生,如果他们想了解什幺是「苦」(第一圣谛),必须先看清当前的状况:
问题在那里发生,就要在那里解决。「苦」的存在之处便是「苦灭」生起之处,「苦」会在生起之处消失。
依阿姜曼的看法,最难教导的僧侣是所谓的「马哈(maha)比丘」—具有第三级或更高级巴利文程度的僧侣—他们会挑战老师 (4)。典型的例子是马哈品(Maha Pin),当他在一九一七年,开始在阿姜曼的指导下禅修时,曾这样怀疑:
阿姜曼从不曾阅读巴利经典,他不太可能有卓越的知识,不像我曾通过第五级巴利文测验,比他懂得更多的佛法,我想知道他教的是否正确。
但阿姜曼的想法是,巴利文学者在走上解脱道前,还有许多方面需要学习。在他看来,头陀行的目的是训练心智,而不是依循教本。为了要指导这些弟子如何处理疼痛,阿姜曼常使用有力的或「强硬的」方法,来震撼他们平常的想法,他最喜欢的技巧是大声侮慢、羞辱弟子。如果僧侣拒绝面对疼痛的感觉,阿姜曼便会喝斥他,例如:
继续抱怨,只要是有意义的,每个人都可以抱怨,即使小孩也可以抱怨。不过,这样做毫无意义,只会干扰那些坚毅修行的好人。所以,不要因怯弱而抱怨,你可是一位禅修僧啊!一旦你表现得如此怯弱,谁看了还能忍受呢?如果是小孩或是一般人也就罢了,他们有这样的表现是应该的,因为他们不曾受过任何训练,完全不了解任何其它与痛苦对抗的方法,如这种「观照苦」的方式。
但是你认为自己已经无所不知了,可是当烦恼来时,例如生病,你却找不到任何能照顾自己的方法或策略,一击就垮了,这样是没用的,徒让自己与同修脸上无光而已。
阿姜曼的方法是诱使僧侣提起正念,然后用它来控制及管理心。一旦心处于深层的禅定,另一种新的觉醒将会出现,僧侣就能以平常心接受疼痛或苦恼。
和老师阿姜绍(Sao)的教法比起来,阿姜曼显得非常严厉 (5)。一九三○年代末期,阿姜曼与三位弟子停留在泰国北部的森林里,其中一位具有「马哈」头衔的僧侣感染疟疾—当时并无特效药可医的病,这位僧侣因为疾病的侵袭而感到剧痛。阿姜曼相信僧侣们应该面对苦恼的根源,并且治愈自己的心,而不是仅尝试解除身体的病痛而已。他教导生病的弟子们观察痛苦,但不要有所反应,因为藉此可以了解苦的真相。但他发现这位「马哈」太过怯弱,以致于无法遵循他的指导时,他开始严厉责骂:
人家称你为「马哈」……可是现在呢?你从经典里学到的知识在那里?……浪费了这幺多时间与精力,你这个「马哈」头衔啊!学习的目的是在危急时,让知识能学以致用,但你这是什幺知识?毫无用处!你就要死了,过去花这幺多时间所学的知识,却不能帮助你,你学习的目的是什幺?我不是「马哈」,我甚至连更低的级数也没有,我只拥有五个基本的禅修业处 (6),那是受戒那天老师教导我的。看来似乎学得愈多,就愈像没有受过教育的妇女一样怯弱。你是个男人,而且还有「马哈」的头衔,怎幺可以这幺怯弱呢?在生这场病的期间,你的行为不足以证明你是个大丈夫与大比丘!
阿姜曼是在教导那位「马哈」僧侣增长正念与禅定,善用心来观照身体及病痛,并以「苦」作为禅观的对象,直到苦受自心中消失为止,如果僧侣有足够的正念,他的心就能从身体抽离出来。阿姜曼还说,「法」无法从书中寻获,若要确实地看清它,僧侣们必须要内观自己的身心,因为乐与苦都从那里生起。(7)
阿姜曼的严厉批评,反应出他对那些仅被书本学习所吸引的僧侣评价不高,他似乎深信强的领悟力通常会遮盖情感的怯弱。同时,如果当他认为那病痛是来自于自怜或自我放纵时,便不会表现得太慈悲。这位「马哈」僧侣在受到喝斥时落下泪来,但那时,阿姜曼依然努力要使他有所领悟,所以转而以温柔与鼓励的方式,接下来的几天,他放柔声调,并对这位僧侣保证他会很快康复。阿姜曼的温柔、鼓励,甚至像母亲般的慰藉,对生病的僧侣产生抚慰的效果,几个月后,他稳定地痊愈了。
坚忍不拔的毅力
就如许多沙弥总是从随侍一位老师开始,阿姜帖从观察有经验的云游僧身上,学得坚忍的重要性。其它如阿姜拉与阿姜宛(Wan)则已经具有这个特质,另外如阿姜汶(Waen)等一些僧侣,则是经过长时间的禅修才增长的。
一九一六年,阿姜帖在乌隆省大保县(Tha Bau)一座已荒废的寺院中,于阿姜曼的首席弟子阿姜辛(Sing)座下修行。尽管当时阿姜辛正受疟疾之苦,同时在整个雨安居期间又罹患热病,他还是继续教授并训练阿姜帖。当雨安居结束,阿姜帖与他的老师启程离开,那时还没有路,他们必须走过泥泞,涉水渡过小溪与稻田。阿姜辛发烧时,他会在一个田野中的茅屋里休息,或躺卧在树荫下;天亮时,虽然他还发着烧,仍然会出去托钵,以供给饮食给他的年轻弟子。阿姜帖学会不管在什幺状况下,一位头陀僧依然要晨起步行到村庄托钵。
禅修僧以其勇敢忍受疾病的能力而闻名,阿姜拉马拉松式地迎战丛林热病的过程,便留有记载。例如,他在一九四六年十一月与马哈布瓦一起云游,受到间歇性的丛林热病侵袭时,仍持续地禅修。两位僧侣从阿姜曼所居住的沙功那空省沛塘(Pheu Pond)隐居所,沿着足迹或牛车的轨迹,穿过森林与稻田,走到普拉康普村(Phra Kamphu)一座废弃的寺院中,他们在那里停留禅修。虽然阿姜拉每三到四天,就会遭受疟疾的袭击一次,但这并没有迫使他停止服侍长者阿姜布瓦。为了训练阿姜拉,阿姜布瓦给他许多必须完成的课题:
你必须去提水,并将用来洗钵及洗澡的那缸水注满,再将茶壶与瓮的饮用水装满。这里会有位居士来洗钵,他会将它放在户外风干后,再拿进来。你不必帮我沐浴、打扫茅篷或准备卧铺,我会自己处理,因为我们两人的茅篷离得很远……。要严格地禅修,除非必要,不要和我说话,可是不要认为我不喜欢你。
虽然阿姜拉发着烧,他还是严格地每天完成阿姜布瓦交待他的工作:
几乎整个月里,洗涤水与饮用水都要从隐居所一百二十公尺外的溪流提回来,我从清晨四点钟开始提水,因为没有火炬而踉跄地走在黑暗中。阿姜布瓦日夜都在禅修,而我通常每到中午就开始发烧,虽然一个钟头后就会退烧,但头痛依旧,我也只能吃一点点的东西,每三到四天,就会发一次高烧,不过到晚上就会好一些。
阿姜布瓦最后得到一些奎宁锭剂,拿给阿姜拉吃 (8)。由于不熟悉现代药物,阿姜拉说自己:
一次把六颗药剂全吞下,一整天下来两耳都不正常,因此我没有吃饭,只以药取代正餐。烧退十五天后又发作了,但我仍不间断地去取水、打扫地面,持续经行,而不去管那些循环。如果我得到的是伤寒,又继续这样做的话,八成会没命。
在阿姜布瓦将他们迁移到半公里远的森林深处时,阿姜拉尚末痊愈,但他们仍到普拉康普村托钵,而阿姜拉也依旧到同一条溪取水。
村民为我建造一座平台,大到可以张开蚊帐,与马哈布瓦的茅篷大约离十八公尺远。他们用来制造平台的小而平滑的圆木棍,砍自南可练(nam kliang)树,我的皮肤对它过敏,这铁定是我必须要面对的「业」。三、四天后,我的脸肿到几乎遮住眼睛。老师看到我的脸,笑着说:「真像在粪上放臭屁!」(9)
当阿姜布瓦详细检查阿姜拉的平台时,发现南可练木棍,便请村民将木棍移走,并换上安全的木头。阿姜拉很镇定,一点儿也没有责怪村民。
所有的事他们都仔细考量过了,他们并没有恶意。在这种干季里,树叶都掉光了,因此,他们无法辨识那一种才是适当的,就直接将平滑的圆木棍收集在一起。由于急着建造平台,也没时间盖屋顶与墙,到了早上,蚊帐与伞帐都湿透了,只好将它们挂着自然晾干。
在这种情况下,不难了解阿姜拉待在阿姜布瓦身边的两个月中,受着长期发烧的苦。然而,阿姜拉觉得自己是老师的负担,因此决定另外找一个独处的地方。听到他要离开的原因,阿姜布瓦笑着建议:
你干脆到沙功那空省的草原区,在牧场的中间搭起伞帐,然后在烈日下行禅,那开放的空间大概比较适合你的身体。
他写信给阿姜潘(Phan)—一位住在蓬南村(Phon-ngam)的法宗派同修僧侣,请他供阿姜拉住宿。阿姜拉离开时,村民陪他走了一段路,以确保他走对方向。
阿姜拉说他不知是否该认真听阿姜布瓦的劝告,然而,阿姜布瓦却不是在开玩笑,他认识许多从乌汶、黎逸与马哈沙拉堪(Mahasarakham)等省城镇来的僧侣,他们不能适应森林生活,也经不起各种疾病。他知道那些生长于都市或城镇,或住在原野及空旷处的人,很难适应森林的生活环境。
阿姜拉花了半天时间走到蓬南村,他将阿姜布瓦的信交给阿姜潘,蓬南村是阿姜潘的家乡,他刚参访回来,停留在一个荒废的寺院里。阿姜潘请他父亲召集村民,来了三十个人,他们决定为阿姜拉在昙诺卡塔山丘(Tum Nokkatha Hill)搭盖一座茅篷。他们相信那个山丘住着凶猛的鬼灵,而且它们可能会请阿姜拉停留在那里,以考验他的修行功力。
他们为我搭了座茅篷,屋顶与墙都是用稻草搭建的,还做了个有排水沟的厕所,更清出一条行禅的步道。那个地区有一口井可以取水,森林则种满着索(sal)树。村子离我约一公里远,这个距离正好适合托钵。
虽然,沙功那空省的村民对头陀僧大致上还算照顾,阿姜拉仍旧喜欢独居:
我每隔二、三天就会发烧,然后退烧几天,虽然可以进食,但仍头痛不已。当我发高烧时,村民想来照顾我,但我都回绝了。他们希望每天来探视,并拿捣碎的草药来给我服用,我也婉谢了,我希望能在病中独处,因此只请他们提供药草及石器,我就可以自己捣碎了。
阿姜拉在那里停留一个月后,仍发着烧,但是他还是决定要移到帕威穴(Phawet Cave)去。看来,他视自己的病为阿姜查所谓的「正见」:「如果它可以治愈,就治愈;如果不能,就不能。」阿姜查说那是头陀僧看待世事的方式。一天清早,阿姜拉在几位村民的陪同下离开,他们为他指引一条向东的山丘步道。
事实上,离开的那天,我还在发烧,但我并没有告诉他们,因为怕他们担心。村民回去后,我一边走着,同时修习正念。热带巨嘴鸟唱着歌,所有的树叶都飘落在地上,留下光秃秃的树梢,我不再忧虑,行走时保持正念。纵然高烧肆虐,仍继续行禅,寇伊有(Koel)鸟在远处啼叫。
傍晚时分,阿姜拉到达鹗田村(Ban Na Nok Khao)附近,在此偶遇阿姜范。他与四位头陀僧刚离开文田塔寺(Weng Field Stupa),正要前往山谷悬崖穴(Dean Cliff Cave),除了那几位头陀僧外,还有两位当地军人随行。阿姜拉向阿姜范顶礼,并说出他的故事,阿姜范说:
噢!你发着烧走了一整天,我可以感受到你的不舒服,去待在文田塔寺吧!那里现在无人居住,我会让这两位军人与你同行。
然后,阿姜范告诉这两位军人:
我与这几位僧侣可以一起从这儿到山谷悬崖穴去,这没有问题。军人们!请确保明天早上安蓬(Amphon)中士会为这位僧侣打针。
接着转身向阿姜拉说:「在你康复前不要离开。」(10) 阿姜拉感激地向阿姜范顶礼后,便各自启程离开了。
阿姜范与僧侣们向南走,阿姜拉则与两位军人向北走,他们帮他拿头陀装备。在那之前,天色已暗。
在十公里的步行中,高烧未退。我们走快捷方式,沿着一条宽仅够老鼠过的小路行走。四周一片漆黑,我们没有任何火炬,甚至看不清所踏之处,一切都听天由命了。一路上我一直在作慈悲观,我深恐自己会踩到蛇。
他们在晚上九点左右抵达文田塔的村庄,军人带阿姜拉到无人居住的寺院,之后便返回军营了。到了深夜,高烧才退,但头痛依旧,阿姜拉整夜躺着禅修。早上起来,他发现有人已为他准备好饮用水与洗涤水。于是,他扫完地后,就外出托钵了,一位信众跟着他回来,并交给他十一片奎宁锭剂及安蓬中士开立的使用方法,这次阿姜拉没有一口气全部服用。
在那里停留十一天后,阿姜拉觉得身体强壮起来,可以启程了。当他告诉一位村民打算离开而前往洞穴时,村民表示异议:「现在你一痊愈,就想离开我们!」这个评语让阿姜拉莞尔,他提醒这位信众,他们俩都可以从他的独居中获得功德:
我是可敬的阿姜曼的弟子中有过失的一位,他警告那些寻求独处的人,如果没有在禅定中进步,就不准与他一起安居,因他会认为我们只是为了好玩而云游。同时阿姜范也告诉我,身体康复后要继续云游。各位信众!我会在完全隔绝的洞穴、森林或山丘上得到功德,而你们也会因此受益,我们都没有失去什幺。如果阿姜曼知道我在云游时还停留在寺院里,他会认为我只是想躲避老师,而且缺乏勇气,他会责骂并拒绝再教导我,那才是我的损失。
听了阿姜拉的说明,村民说:「这样我们就让你走,请对我们散发慈爱。」
当地人相信能从僧侣的禅修中获得功德的想法,在寮族与原族的传统中相当普遍。相对地,僧侣们也感到自己有责任精进修行。阿姜帖曾在一九二四年评论自己的禅修时,提及这种责任:
我努力精进,表示对村民善意的感激,这两者的关系如影随形。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存在是仰赖村民,因此我继续禅修,以回报他们的恩情。我渐渐确信,我这段时间禅修的努力,完全履行了接受恩情后的责任。
阿姜汶也提供一个头陀僧在病中仍致力修行的好典范。一九一八年,他在阿姜曼的指导下禅修时,罹患了丛林热病。当时阿姜汶单独在北部地区云游,他会禅坐直到退烧,但是每隔三到五天就会再次发烧。热病最严重的那一天,正是他在雨中从帕尧省(Phayao)走到南邦省(Lampang)的路上,他回忆道:「这一路上真是艰辛,我必须在密林中穿越溪流,走过狭窄的峡谷,到处是水蛭。」晚上走到一座村庄,在村边看到一间神庙,其大小正好可容一个人在里面躺下,阿姜汶就在那里过了一夜。
我用浴衣清扫地面,然后将布铺在地上,搭起伞帐后,走到附近一条积满雨水的溪里沐浴。到了晚上,我离群独居,并将袈裟塞进枕头里,然后躺下来休息。休息一会儿后,我诵了一些赞颂,并对一切众生施予慈心。当我以坐禅代替行禅时,耳边听到老虎在附近 pep pep的叫声—可以辨别出那些老虎体型很大,大到可以吃掉一头牛。牠们不停地吼叫,当一只停止时,另一只又开始,此起彼落,就好象一群人在互相咆哮。那一夜好冷,使我无法入眠。
阿姜汶晨起后就开始上路,但他觉得身体虚弱,头很沉重,就如发高烧时的感觉,在这个浓密的森林中找不到村落,只好向前走。多走几个小时后,他觉得筋疲力竭,才发觉自己还发着高烧,步行对他的病体而言,负荷实在太重了,他停在路旁的树荫下,
放下伞帐与钵,我因疲惫与重病而不支倒地。不知睡了多久,强风摇动树枝的咻咻声吵醒了我,四周雷电交加,天空乌云密布,暴风愈吹愈急。然而,发烧却没有好转的迹象,接着又开始下雨,我无法架起伞帐,因为它会被吹走,不知何处可以找到遮风避雨的地方。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阿姜汶终于放弃,而在禅定中祈求三宝,并发愿:
我奉献此生给三宝,如果我能圆满具足波罗密(德行),就让我能持续道业,直到解脱痛苦,请让风雨远离我吧!(11)
然后,他向梵天、蛇神及鸟神施予慈心,并祈愿:
我正在前往南邦省的路上,在路途中又病又累,没有力气向前走。请发发慈悲,停止下雨也许不适当,但是请改变风向,让雨不要下到我所在之处。(12)
结束祈祷后,阿姜汶又再次将心专注下来,并向宇宙有情散发慈心,接着,
太不可思议了!在倾盆大雨中,另一股来自新方向的风开始吹动我头上的树枝,风转向了,而雨也吹离了距我四十公尺远。雨继续下了好一会儿,在它慢慢停止后,我仍未退烧,在没有遮蔽下又躺了下来。深夜醒来时,发现全身湿透,不知是因蚊虫咬而发烧流汗或单纯只是流汗。我的烧渐渐退了,觉得轻松了些,后来感到口渴,于是便提茶壶到溪边取水喝。
在继续上路前,阿姜汶将心静下来,再度修习慈心观。
以禅相治愈
阿姜曼因其能以专注的禅定克服重病而闻名,他曾告诉弟子:
昨晚,我在禅定里治愈疾病,在我坐禅时,一段「法」的语句出现在禅相(nimit)中—yayi tapati athi jajo,就像我以前曾在病中所做的一样,所以便继续禅修。当痛苦消失后,某种「法」会在禅相中出现,因此我生病时便不再寻找药物来服用。依赖药物或医生,就违反了我对「法」的依赖。(13)
然而,不是每位禅修僧都会有禅相,这依个人的根器而不同。如同一位头陀僧所解释的:
禅相从初禅中生起……,对某些人而言,不管他们的心达到那个层次,禅相也不会出现;而有些人,心可能只有一剎那清明,却能出现各种禅相。(14)
在阿姜曼的弟子中,阿姜范、阿姜李与阿姜撰都有此倾向,容易在禅定中有禅相。
阿姜范在一九三二年再度感染疟疾时,就以禅相的方法治愈自己。当时他与一位同修僧侣阿姜盎(Aun),在柯叻省(Khorat)西奇县(Sikhiw)竹河村(Ban Khlaung Phai)一带云游。阿姜范试过包括奎宁的各种药物都无效,因此还是回到「法」的修习。他禅坐,直至心达到一境性:
在禅相中,他看到某些东西跳离身体,并站在他面前。他将心专注,注视着这个东西,后来它变成一只鹿,跳进溪中。不久,又变成一头大象跳出来,强行穿过森林,树枝断裂的声音啪啪作响,最后消失在视线中。
到了早上,阿姜范的高烧退了。
阿姜曼教弟子分析他们的禅相与梦境,以探索出「业」运作的线索。许多头陀僧接受他们的疾病或其它降临在身上的事,就把它们当作是过去「业」的果报,这必须具备耐心去检视与忍耐,以打破其因果循环的锁炼。以阿姜李为例,他便曾多次提及在梦境与禅相中出现的笼中之鸽。在一九三七年雨安居期间,他停留于尖竹汶省虾河(Samnak Khluang Kung)隐居所,当时正受着无药可医的胃疾之苦。他禅坐直至深夜,约凌晨四点左右,一个禅相出现在禅定中,他看到:
一个鸟笼中,有只瘦小饥饿的鸽子,这表示我饲养过一只鸽子当作宠物,但曾好几天忘记喂牠。现在这个「业」的果报成熟,因而我罹患胃炎。因此,只有一心行善来医治。
由于这个禅相出现于病中,阿姜李将之视为一个讯息—他必须接受这场由「业」所引起的疾病。
阿姜撰与阿姜范一样,也是在禅相出现后治愈了疟疾。一九五九年,阿姜撰三十九岁,在龙盖省蓬披赛县(Phon Phisai)粉红森林中的珍树穴(Tham Jan)独自度过雨安居,离他最近的村落约四公里远,居民是卡慕人(Khamu)。他发现了这个孤立的洞穴,而且凉爽的气候正适合禅修,于是停留在洞穴,直到雨安居结束。到了干季,丛林热病再次袭击他,因为没有药,他只好让身体自己复原。在整个月中,每到下午全身就会发烧并颤抖,晚上才会消退。由于独居,所有的事都要自己来,一旦烧退,就必须下山到山麓取水,走回洞穴时,往往天色已黑。
一天,热病再次来击时,阿姜撰躺卧着禅修。正当快要入睡时,父亲出现在眼前,他是位受人尊敬的药草师,在阿姜撰十六岁时过世。阿姜撰忆起,在这个禅相中,父亲带着一袋的药草来看他,并问:「儿子,你生了什幺病?」阿姜撰回答:「我一个月前得了丛林热病,到现在还没有痊愈,因为没有药。」他父亲说:「嗯!我会配制几种药,你不久就会康复。」然后他解开袋子,搓抹药草并将之和入水中,药草的香味相当诱人,光是闻就让阿姜撰觉得有力气。就在喝下时,阿姜撰醒了过来。一开始,他觉得真的喝下父亲的药,但随后,
我了解这如果不是个禅相,就是一场梦。翌日,高烧稍退,后来就完全退烧了。体力、胃口也恢复正常,从此以后就不再发烧了。我不知道原因,但又不可能是喝下父亲的药所致,因为事实上,我没有喝,我只在禅相中喝。
无论如何,阿姜撰很感谢父亲这样照顾他,因此,他祈愿,并将累积的功德回向给父母。
面对死亡
禅定的进展需要精进不懈地修习,这必须远离种种的干扰。在头陀僧独居的期间,必须经过严酷的训练,有时甚至会与死亡擦肩而过,对头陀僧而言,目睹同行的僧侣因丛林热病而亡是常有的经验,阿姜顿在一九一八年便有过这样的经历。他当时与四位寮族僧侣—阿姜辛、阿姜本(Bun)、阿姜西塔(Sitha)与阿姜努(Nu),正停留于加拉信省(Kalasin)塔康投县(Tha Khantho)的一个森林中,当时这区域偏僻且原始,僧侣们搭盖自己的隐居所,以度过雨安居。不久之后,除了阿姜努之外,所有人都罹患丛林热病,虽然他们尽可能地互相照顾,但到雨安居中期,其中一人便过世了。看着同行的僧侣死亡,阿姜顿更加致力于禅修,并观想自己的死亡。他将自己的存活归功于禅定,他回忆在定中的禅相,自己的身体与佛像合而为一,他日夜禅修,直至将烦恼从脑海中去除。
隔年阿姜顿也有类似的经验。一九一九年,他与一位年轻沙弥在沙功那空省苦空村(Kudkon)附近的森林边雨安居,沙弥罹患疟疾,阿姜顿尽力照顾他,但是高烧不退,无法治疗。阿姜顿眼看男孩过世,他难过地说:「很可惜没有药医治,如果有药,他可能不会过世,他还那幺年轻!」这种照顾及面对同行者早逝的经验,给予僧侣许多启示,特别是关于无常、苦、坚忍与慈悲的真谛。
阿姜汶的传记也记载这位有技巧的禅修僧,以惊人的耐力来面对痛苦。一九四六年间,他独自在清迈省眉唐县(Mae Taeng)蓬村(Pong)的隐居所雨安居。腿上有个伤口遭到感染,疼痛非常,让他无法出去托钵,隐居所中没有其它的僧侣或沙弥,这地区的村民也未注意他。一位同修僧侣阿姜努 (15) 正好在另一县,也就是帕尧省眉庞山(Mae Pang)。许多头陀僧相信,不同的人心念可以相通,这似乎便发生在阿姜汶与阿姜努的身上。一天,阿姜努在禅修时,有个影像出现,他看到阿姜汶躺在地上。当他出定后,仔细回想这个意象,结论是这个征兆显示出他的朋友一定发生了什幺事。因此隔天一早他便向蓬村走去,到那里后,发现阿姜汶的情况很严重,便请村民去找医生,他们请来了吉(Ji),他曾在军中待过,还胆识过人地敢做外科手术。在没有施予麻醉的情况下,吉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从阿姜汶的伤口移除受感染的组织。阿姜汶将心安住于禅定中,根据为他立传的作者说:
阿姜汶平静地躺着,没有任何情绪,宛如熟睡一般。手术结束时,吉敷裹伤口,约五分钟后,阿姜汶出定,并睁开眼睛,阿姜努问道:「你会不会痛?」阿姜汶回答:「还可以忍受。」……手术后,吉并没有给他止痛剂,隔天,吉回去清理伤口时,阿姜汶告诉他:「今天请轻一点,昨天你的手相当重。」他只说了这些。
阿姜努在回到眉庞山前,照顾了阿姜汶一个星期,这正好在雨安居的中期,僧侣理当不能远行,他请村民照顾阿姜汶,并为村民忽视僧侣而告诫他们。阿姜汶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直到隔年四月,才从这个粗糙的手术中康复。虽然如此,当时他还不能远行。
耐心与毅力,不只受到头陀老师的推崇,甚至东北地区的信众也是如此,他们对自己坚忍的毅力感到骄傲,并尊敬那些以勇气面对困境的人。
以阿姜曼一九一三年在那空那育省(Nakhon Nayok)巨山(Khao Yai)的经验为例,当时中央平原(Central Plain)还有很多隐密的洞穴,当他正云游于各个洞穴时,听说有个不祥的萨立卡穴(Sarika Cave),当地人警告他有大恶魔守着该穴,说它不能忍受任何入侵者。他们还告诉他,曾有六位云游僧停留在那里时,因恶疾而过世。然而,阿姜曼并没有因村民的传说而丧胆,他反而视之为挑战,并决定到洞穴中一探究竟,看会发生什幺事。
在阿姜曼的坚持下,村民们带他到这个安静而独立的洞穴。前两夜平静地度过,身心都充分得到休息,只是偶尔会听到野兽在附近徘徊的声音。到第三天晚上,他开始胃痛。阿姜曼自年轻时便为痔疮与胃痛所苦,但这次却格外严重,腹泻、感觉虚弱,又失去胃口。他记起村民曾提及有头陀僧死于洞穴的事,如果疾病持续,他想自己可能会有相同的命运。天亮时,村民顺道来访,阿姜曼请他们到森林采集一些药用树根 (16)。服用几天后,胃部的情况更糟,身体更衰弱,意志力涣散,还因肠子的问题引起发烧。阿姜曼拒绝臣服于疾病反应下的自我放纵,「为什幺我要因这种痛苦而沮丧气馁?」他自问。
眼见草药无效,阿姜曼便停止服用,由于胃痛加剧,三天未出去托钵。这时他借着禅坐,依赖「法」的疗效来平衡体力:
于是,对生命的执着便放下了,身体能接受其自然的治愈过程……,不论疾病能不能治愈,也不管它会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我都不在意……。这场激战从初夜到中夜,最后心变得坚强,并且能了解一切和合事物的本质,包括那发作的疼痛。疾病完全消失了,同时心安住在如如不动的一境性中……。接着,当心进入较敏锐的近行定的层次时,好象有一道光从他的身体放射出去,而出现一个约十公尺高的大黑人,他扛着一根像他的腿一样粗的棍棒,约有四公尺长。(17)
在阿姜曼的禅相中,恶魔威胁如果他不离开洞穴,就要杀害他。阿姜曼拒绝起坐,阿姜曼的弟子阿姜维利扬(Wiriyang),记起阿姜曼对此次经验的叙述:
恶魔突然以巨大的木棒打他,阿姜曼觉得彷佛身体被埋入五十公尺深的地底,然后又浮出地面,他毫无畏惧,继续在禅定中保持专注。接着,恶魔以双手拔起身旁需十人合抱的巨大铁树,以树干击打阿姜曼,把他打得趴在原来坐着的石头上。这时,他差一点失去正念而睁开眼睛,但他并没有屈服。
阿姜曼与恶魔的战役持续到清晨,最后他打败恶魔,并劝诫它接受佛法。阿姜曼出定后,「在他修行之初的重病竟然痊愈了。」阿姜曼对自身疾病的接纳,是他在禅定中注入稳定力量的结果,他引导心到痛觉上—专注于疼痛,不逃避,也不抵抗—直至心达到一境性。这次在洞穴的经验后,长期以来困扰阿姜曼的慢性疾病彻底痊愈,因为:
他的心已经到达诸疑尽除的境界……。此外,他从未梦想过的许多了悟都在心中显现,那便是烦恼的根除,以及如何针对不同根器的人授与断苦的方法。
第四天,阿姜曼到村里托钵,这天他仔细思考,为什幺其它云游僧会在这个洞穴中过世?第一位僧侣待了两个月,第二位三个月,第三位四个月,而第四、五及第六位则待了五至七个月。阿姜曼注意到每位僧侣在应持守的戒律上都有所犯:
第一位头陀僧……在洞中储存食物……。第二位僧侣……砍树去建造两座高平台,把洞内的平台当作卧铺,洞外的则当作坐席。第三位……在森林中掘野树根,并煮来吃。第四、五及第六位僧侣……。每位都曾在洞穴中储存托钵来的食物,并曾在森林中摘果实。
当然,这些僧侣不一定要奉行与阿姜曼相同的教条,在当地的传统里,他们并没有破戒,但阿姜曼不这样认为,在他看来,这些僧侣都同样因为犯戒而死,因此,他严格地信奉苦行。的确,遵循这些原则是这位头陀大师核心的教法,他与其它云游僧的信念,都是得自于他们坚信清净的苦行生活,可以保护自己远离灾难。
阿姜曼在萨立卡穴待了整整一年,经过密集修行与闭关,他在自己身上与痛苦中获益良多。他发现一旦接受痛苦,不逃避且观照它,如此便能在其中用功。这个经验转变了他,他告诉一位弟子:
从那时起,不论何时生病,我都不再依赖草药,大多时候我会一直禅坐,直至疼痛消失。就如佛陀在︽觉支经︾(BojjhaNga Sutta)中的教导,我用禅定来对治疾病。据我所闻,佛陀身患重病时,在禅修中致力于七觉支,随后他的病就消失了。虽然我对所听闻的「法」深信不疑,但直到我将「法」融入修行的那一天开始,我的信心才坚定不移,这时我对「法」的信仰才真实不虚。
据说当时阿姜曼就是在萨立卡穴证得不还果(anAgAmI)(18),那时他约四十岁,正值云游生活的第二十一年。
如这些叙述所建议的,头陀传统最独特的看法是「自依止」的坚持。在东北地区居民的心目中,能面对困境与忍受痛苦是种美德。不论他病得多重,一位认真的头陀僧绝不会有还俗的念头,他宁可身着袈裟而死。
这个态度与曼谷行政僧形成强烈的对比,他们大多不能忍受身体的痛苦,所以在疾病缠身时就会还俗。的确,许多行政僧写信给僧王,请求批准他们还俗的请愿,多数的理由是:「因重病无法继续道业。」(19) 云游的禅修僧常暗指学问僧不愿经历痛苦或困难:「他们希望凡事舒适。」阿姜查这样总结头陀僧的经验:
如果某人得到疟疾而去找药,老师会说:「你不需要药,继续修行!」更何况,当时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药。有的只是生长在森林中的草药与树根,僧侣便是因物质生活如此匮乏而受苦。在这样的环境里,僧侣必须有坚强的耐心与毅力,他们不会因小病而受到干扰。今天,你才有一丁点痛,就已经赶着要去医院了!
云游僧于病中学会审察病痛时的感受,也学习到疼痛并不是恒常的,而是一直在变化的。他们看到,身体的感受只是身体的感受,而念头与感觉(feeling)是有别于感受(sensation)的 (20)。头陀僧了解,既然心在制造痛苦的过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它同样也能让人远离苦。他们将自己投入于禅修中,也时时保持正念,他们明了疼痛不过只是另一种经验罢了!疼痛也会回报他们,使他们知道如何增长平静、禅定与平等心,但这绝不是个容易学习的课题。
【注释】
(1) 这种疗法必须与一些都市人所用的方法加以区别。根据一九九五年的报纸报导,都市人饮用所谓神圣的僧侣的尿液,只因为他们深信这可以治疗疾病。头陀僧与白衣只饮用自己的尿液,而且只在生病时服用(佛陀时代传统的吠陀医学,则常以母牛的尿液来腌制)。
(2) 「法药」是一种透过佛法的修行,运用戒与禅定的治愈力量,来治疗疾病的方法。
(3) 阿姜曼一生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云游,一直到七十多岁才定居,开始教学。
(4) 许多专研巴利文的僧侣去找阿姜曼一探究竟,有些人期待他能减轻他们的苦恼,或使他们觉得舒服些。
(5) 虽然阿姜绍严格地遵循头陀行,他对弟子们却很宽容。也许阿姜曼认为老师一旦不严格,弟子们会变得散漫,因为他们一点都不畏惧老师,所以阿姜曼以另一种方式来教学。参见 Bua, Patipatha phra thudong kammathan, 288。
(6) 阿姜曼所提及的五个禅定的业处,是指五个身体外观可看到的部分:头发、毛、指甲、牙齿与皮肤。在不净观的禅修中,身体分为三十二个部分,其中前五个是外在的,其它二十七个是内在的。
(7) 一九二六年,当阿姜范于沙功那空省云游时,身患重病。阿姜曼教他整晚禅修,以身体的内在当作禅观的对象。阿姜范遵循这个指导,第二天清晨就痊愈了。然而,阿姜范并没有透露禅修方法的细节。
(8) 在阿姜拉开始过云游的生活前,医治疟疾的现代药物渐渐普及,许多人靠它而康复,奎宁在这个世纪才普及于泰国,但乡村地区的人们,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才有办法取得这类现代的医药。根据一位在一九○二年掸族人叛乱时,跟随曼谷军队到清堪(Chiang Kham)的现代医师普亚?威布那维(phraya Wibunayurawet)的记录显示,军队中的药物供应包括奎宁与草药。
(9) 阿姜布瓦的评论大概是当地的一种表达,意思是可怜的阿姜拉无须在遭疟疾肆虐后还皮肤过敏。
(10) 阿姜范对阿姜拉的悲怜,可能起源于他自己的一场疟疾,以及他照顾病人的经验。二、三年前,阿姜范与其它僧侣曾在乌隆省云游,当他们到达山丘村(Hill Village)的森林隐居所时,其中一位僧侣罹患疟疾。那时是一九四五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很难找到医药,阿姜范于是带着生病的僧侣回到文田寺照顾,一直到他痊愈。阿姜范自己也因疟疾复发,前后拖了十年,才逐渐习惯。在这之前,他云游时,身上总带着些药草。
(11) 波罗密(barami,巴利语 pArami)指的是那些决心成为阿罗汉的人,所达到的一种德行圆满的境界。
(12) 蛇神(naga,泰语 nak)是冥府控制水的蛇神;鸟神(garuda,泰语 khrut)是神话中的人物,半人半鸟,象征太阳,并会消灭蛇。阿姜汶这段的回忆正反应出当地的信仰—服从大自然世界的力量,并坚信神与神话动物的力量,这同时也表示,他深信苦行僧纯净的动机与意念自有其力量。
(13) 禅相(nimit,巴利语 nimitta)是一种在禅定、梦境或其它冥想的经验中出现的影像。
(14) 禅那(jhAna)通常译为禅定、喜、乐、狂喜,但没有一个译词是合适的。根据古那拉塔那(Gunaratana)的说法,禅那是一种深沉的心灵专一状态,其特征是心完全专注于所缘。(The Path of Serenity and Insight [Delhi: Motilal Banarsidass, 1985], 3-4.)
(15) 不要与另一位阿姜努—阿姜顿的同行僧侣混淆。
(16) 阿姜曼大概可以指认出他所需要的树根种类及其所在的位置,但他严守僧侣不能垦土掘地的戒律。
(17) 近行定接近于禅定,是进入任何禅那前所必须具备的定境。
(18) 觉悟的第三阶段。根据阿姜布瓦所说,虽然不还果还没有达到圆满与究竟的阶段,但唯有在此基础之上,最高的成就才能坚固不动,这时就可以完全根除所有的烦恼。Boowa, "DhUtaNga KammaTThAna Bhikkhus," 85.
(19) 写给僧王的信在下半个世纪,自一九一○年至一九五七年,反应出相同的心态(Nation Archives, Bangkok)。然而,有时「因重病无法继续道业」是用来作为还俗的托辞,行政僧知道如果他们使用其它非生病的理由,资深的僧侣会尝试说服他们不要还俗。
(20) 根据禅师的说法,「受」是生理所感觉到的一切—快乐或不快乐、粗或细、强或弱。「受」(VedanA)与「心」(citta)可经由分析而区分,虽然正念与智能增长了,但身体(kAya)仅仅是身体,不能视为自我。看待「受」与「心」也是如此,它们都不是自我,而仅仅是「受」与「心」。一旦自我的妄见消失后,「色」、「受」、「想」即成为真实,唯有达到这种了悟,才能经验心的奥妙与力量,心的力量将自我与「受」完全分离,进而不再畏惧死亡的威胁。Boowa, "DhUtaNga KammaTThAna Bhikkhus," 85.